记不清第一次知道李煜,知道南唐是在什么时候,也记不清是在哪一本发黄的纸页上,我读到这样的句子: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在这首《乌夜啼》里,我首次产生了一种像牛奶糖一样粘粘软软的感觉,后来我知道,那种感觉翻译成书面语,叫惆怅。
那种感觉是那么的模糊,后来渐渐清晰起来。在我的感觉里,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南边的南边,江南的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之中,参差着十万人家,这里曾经有一个叫做南唐的国家,玉楼琼宇中生活着一个名叫李煜的皇帝。
这一切的一切全都定格在一张发黄的画卷上,经过了那么多那么多的春夏秋冬。颜色渐渐变浅了,人呀花呀草呀树呀,通通都边的模糊不清了,那么多人的故事,终于化成了一片片五光十色的流苏,沉淀在陈年的宣纸上,述说着或许已是物是人非的种种。
但,我独看到了李煜。
李煜不是完人,甚至有点娘娘腔的软弱,赵匡胤曾经赞李煜“好一个翰林学士”,好一个翰林学士,但不是一个好皇帝,李煜兼有一国之君与词人的双重身份,这两种并不相容的身份在他的身上互相渗透互相影响,终于导致他才华横溢却又优柔寡断的个性,甚至亡国之君的命运。有道是: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变工。正是如此,李煜才是有血有肉的真实,词至南唐,因他而豁然开朗,他的词真实的写进了他的情,他的爱,他的恨,他的愁。他的词真实的展示了他的喜,他的怒,他的悲,他的哀,他的乐。这一切都使得他作为一个词人真实的凸现了于历史的混沌之中,穿过时空向我缓缓走来。
李煜是一个优秀的词人,但却不是一个好皇帝,他的身影完全不适合沉浮于功名利禄之中,而应该是乘一叶扁舟,漂流于天地之间,享受那冯虚御风的感觉,李煜的确不是一个好皇帝,这是因为他并不想做一个皇帝,他曾做《渔父》曰: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对春。
一壶酒,一竿身,世上如侬有几人?”
“一棹春风一叩舟,一纶茧缕一轻钩。
花满渚,酒满瓯,万倾波中得自由。”
对他而言,自由不是身为皇帝,呼风唤雨,而是在万倾碧波中,在“千山鸟飞绝,万境人踪灭 ”的世界里,披蓑而钓,抱坛而醉,那种清雅的、平凡的孤独,才叫“自由”。
难道真的是老天弄人吗?但,若没有了他亡国之君的曲折人生,或许就没有了“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千古绝唱,我一向不相信命运,但我相信——李后主绝对是命运造就的一位奇人。
作为皇帝的李煜,他是软弱的,甚至是昏庸的,他害死了潘佑,害死了林仁肇,害死了陈乔,害死了周宋、徐楷,更害死了四十年的山河。当他“无言独上西楼”的时候,望着如钩的明月,他是否会后悔,是否自责呢?他那如春草一样“更行更远还生”的离恨中,有没有这些人的空间呢?但无可否认,李煜还是一位仁君,他那种以人为本的精神,那种“挥泪对宫娥”的坦诚,还是让我感动的。
自古愁怨都是无穷无尽的,但惟有李后主笔下的愁更让我留恋,让我垂泪,因为比之男女之情,风花雪月,他的愁绪更深刻,更痛苦。一首《乌夜啼》一片谢春红,一个“无奈”,一句“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都真实的写出了李煜自己的身影。我不知道他写下“林花写了春红”的句子时,想到了什么,是恍如前世宫娥的如云秀发?是日渐消瘦的小周后惨淡的愁容?抑或只是一种想象,一种意识的倾泄吧。总之,那艳红如血的春花,把积蓄了太久的能量终于在才春天绽放于梢头,却不想一夜风雨之后,便只是残花遍地。词人只是无奈的看着,叹息着,心疼着,却无法阻止那朝来的寒雨晚来的风。生命,原本就是如此的脆弱,像一片有棱有角的玻璃,虽可折射无数的光华,但轻轻一碰就化做了一滩破碎的梦。
“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昧,数声和月到帘栊。”于是,就在这种冷冷的空灵的境界中,李煜结束了他的生命,他终于沉入了那陈年的宣纸,和着许许多多五光十色而又模糊不清的流苏,沉入了江南的草长莺飞当中。
“玉楼琼殿枉回头,天上人间恨未休,不用流珠洵旧谱,一江春水足千秋。”是的,一江春水足千秋,命运和才情都逐渐模糊了,但他的词,他的情,他的真,都会像一江东流不尽的春水——足千秋。
是的,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但他终究开过,美丽过,虽然匆匆,却也真已足够。
PS: 我最喜欢的词人之一是李煜,他的词非常的直率自然,随意中有着无可否认的才情,是我喜欢的风格,这个是念高一时写的,后来写过关于李煜的一些文章,也许是现在太浮躁了,很难再认真的读李煜了。但我还是非常的怀念那些过去在月下读李煜的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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