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venge

他人的梦境

这是我的故事，一个关于复仇的故事。


我，原本是一名足球运动员。准确地说，是一名前途无量的足球运动员。


作为一名盯人后卫，从踏入球场开始，我的职责就是看死对方最有才华的进攻队员。通常，那都是队伍里最危险的角色 —— 他们要么精于高超的盘带技巧，又或者以闪电般的速度见长，还往往拥有令人恐怖的强悍体格，也可能象鬼魅一般无从捉摸。归根结底，他们就象各种张牙舞爪的嗜血野兽，而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一次要面对的是什么。——在他们面前，你绝对不能显露出任何的弱点，否则很快，他们就会找到你的破绽，从而生吞活剥了你。


很幸运，作为世界上最强大的足球国度的希望，我从小就经受了最严苛的训练。在全国同龄的后卫里，我是当之无愧的强者。在我参加过的比赛中，也从来没有人能摆脱我的贴身防守。每一次，我都出色地完成了教练的任务，那，也意味着对方灵魂人物的彻底消失。


我的生活阳光灿烂，直到遇到他的那一天为止。




那是一场国际青年足球比赛，我和他分别代表各自的国家出场。在此之前，他早已是人们眼中多年未见的天才，和未来球王的公认候选人。他的每一场比赛，都是舆论关注的焦点。而他的表现，从未辜负哪怕是最苛刻的期望。自然，他也从来没有遇到足以匹敌的对手。

毫无疑问，最重大的任务又一次当仁不让地落到我的肩上。


我永远也不想回忆起那噩梦般的场景了。


那不是人，根本就是足球的上帝。在和我的正面较量中，他使尽各种花哨的技巧来耍弄我，一次次地轻易击败了我：在他面前，我呆若木鸡，就象树桩一般，完全跟不上他的节奏 —— 他如同一个若隐若现的精灵，踏着加速和变线的舞蹈而来，然后轻巧地在一瞬间把我彻底抛在身后。我气喘吁吁地穷追不舍，却只面对球网的阵阵颤动。我所有的铭记，就是他的背影，和每次转过身来，嘴角那一抹戏虐的嘲讽。


我输了，一败涂地。


我明白，我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在这个狭隘的舞台，我和他注定还会一次又一次地见面，那也意味着越来越难堪的羞辱 —— 他将是我一生的恶梦；在他面前，我全然没有未来。


我不能再想像下去了。


没有丝毫的犹豫，我退出了。从此， 世界上少了一个球员，却多了一个裁判。



毫无意外，我成了这一行的佼佼者。球员的职业背景和身体素质使我拥有超人的体力和鹰般锐利的眼神；最重要的是，我一眼就能看穿球员的任何想法，所有的小伎俩都逃不过我的眼睛。我就象站在云端的主使，洞察着球场上的一切细节。自然，我的职业生涯也一路顺风，没过多久，我就成了这一行里数一数二的人物。


我小心翼翼地掩盖着自己的心迹，以良心和公正裁决着比赛。即使几次在场上遇见他，我也竭力压制着复仇的念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偏向， —— 因为，我一直在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机会终于来了。


这是这个星球上最重要的一项赛事 —— 世界杯足球赛。


历尽千辛万苦，他率领他的国家进入了最后的决赛。而我，作为星球上最好的裁判，当仁不让地担负起了最重大的责任。


比赛进行得极其艰苦和激烈。对手异同寻常地强大，在绝大部分时间里，他和他的球队都以一球落后。他们挣扎着发动反击，但时间却在无情地流逝。比赛，似乎就要这样结束了。


最后一分钟了，他以最拿手的方式带球向前，冲向禁区。敌人蜂拥而至，似乎没有空间了，但他奇迹般地杀出了一条血路。守门员扑了上来，在孤注一掷的拦截中，他倒了下去。


没有片刻的犹豫，我判罚了点球。



他小心地把球放好，退后几步，死死地盯着守门员，就好似一头伺机待发的猛兽。这一刻，全场也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在等待我的一声哨响。


守门员对足球放置的地点提出了质疑 —— 一种惯用的心理战术，我非常清楚。


我走过去，低下头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了球在它应该待的地方。然后，我缓缓地让到一边，庄严地吹响了哨声。


他慢慢地跑起来，我知道：他的脑海里肯定构想好了所有的一切，包括采用什么样的假动作 —— 他总有办法骗得守门员下意识地扑错方向，就如同以往的无数次一样。


果然，在球还没有踢出的瞬间，守门员就飞身扑向了一边。


一丝戏虐的嘲讽出现在他的嘴角；与此同时，他起脚了，轻松地朝着球门的另一边踢去。


忽然，鬼使神差，仿佛冥冥中有人伸出了一条腿，他直挺挺地摔倒了 —— 屁股着地，结结实实。可是脚尖却捅到了球，他绝望地看见：皮球慢慢地滚离了球门。


于是，在人们永远忘不了的恍惚神情中，一切都结束了。


就这样，他彻底毁了。从那一天起，同胞们无尽的谩骂和诅咒就陪伴着他，他再也抬不起头来，他的下半辈子都生活在喃喃的追悔中。在球员可能遭受的厄运中，这显然是最为悲惨的一种。




很多年过去，始终没有人知道那个意外是怎么回事。当然，人们更不会想到，那个肇事者，一直静静地待在我的餐桌上，每当看到它，我都忍不住会心一笑。


那，只不过是一块黄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