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凉薄秋,夜露微寒。四野寂阔,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只有村头客栈中还透出些许灯光。 木梯上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直奔二楼尽头房间,一清矍儒生推开屋门:“大人,展护卫,和张龙、赵虎回来了。”身形避让开,三名风尘仆仆之人亦入得门来,领头的蓝衣青年拱手鞠礼:“大人。” 放下卷宗起身,面露喜色:“展护卫,此行可有收获?” “回大人,展某幸不辱命。此行按大人指示,前往秋娘的故乡调查侦缉,颇有斩获。依属下之见,那张颂德绝不是见色行凶之人。” “好,你且细细说来。” “属下自抵黄沙县之日起,走访乡邻,但说起张颂德,皆言他平日里温文尔雅,绝不会作奸犯科。家中虽人丁凋零,却品行端正热心助人,加之熟读医书,邻舍街坊但凡有个头疼脑热,都往他家求诊,无一不应。” “这么说来,德行是不错了……那医术又如何?” “回大人,是家中祖传,医好过不少人的病。黄大虎一案之前还未曾有过亡故于他手之人。” 包拯转出案前,缓缓踱步:“医德端正,医术高明……那左邻右舍对他与秋娘之间的关系有无传言?” “属下打听过,因秋娘与他家是后院偏门相连,可无声无息来往,所以案发前外人并不知内里详情。属下左思右想,唯有进入县牢,细问那张颂德,方能探出端倪。” 捻须颔首,含笑赞许:“此番又劳烦展护卫受委屈了,向来遵纪守法的你却是用什么法子进到牢房的?” 蓝衣青年面浮欢颜,如春日煦阳:“也没什么,雨天寻机在酒肆中教训了个无类泼皮,引来巡街衙役而已。”想起此事,畅快之意逸于言表。公孙策与包拯知他江湖本性难忘,目光交换处会心一笑,听他继续说下去。 “属下虽顺利进得县牢,却不想那张颂德见自己命悬琴弦,索性不理旁人,一意求死,起初属下也无法让他开口……”顿了顿略略摇头。 公孙策见状忙安慰道:“展护卫切莫因此在意。想当初,那颜查散为保柳家小姐名节,甘愿独力承担杀人之罪名一心求死。大人虽有心相救,却也无从下手,此乃人之常情。” 展昭点点头:“多谢公孙先生慰藉。不过那张颂德虽然心如死灰,但终究是赤子肝胆。属下故意和狱卒发生言语冲突,试其反应;他不进饮食形如槁木,却自有抱定。后来又不顾自身窘境,见机在县令面前助我解困,琅琅浩气,可见一斑。” 包拯点头:“说起来,你俩这也算是牢狱之缘了。后来,你们之间谈话可就多起来了?” “大人明鉴,确是如此。张颂德饱读诗书,深知自我约制。他心中明了秋娘夫妻相爱是实,对伊人之意仅仅是发乎情,止乎礼。遭此飞来横祸,双腿被夹棍夹断,又无家人牵挂,在栽赃陷害和屈打胁迫的双重打击下,索性只求速决,以证秋娘清白。可叹他临刑在即,为秋娘所做的事,却不希望她知道,多添负累。” 包拯皱眉:“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这张颂德对秋娘百般维护,却毫无亵渎之心非分之想,也可算是一段佳话了。只是……”缓缓开口:“明月皎皎,凝脂白玉,难阻霁纰污面啊。” 展昭屏息敛目:“大人!” 公孙策向前一步:“霁云虽众,不能掩明月光洁;疵纰虽暇,无法蔽白玉温良。大人身负还明月美玉本色重责,何须感叹。” 张龙赵虎亦齐声道:“大人!!” 包拯垂首,话语中已带笑意:“有你等左右相随,本府又有何叹可感呢。看来秋娘所言不虚,这张颂德杀人一事确有冤屈。展护卫,你与张颂德的谈话中,可还有什么发现吗?” “回大人,张颂德曾在属下的提示中,不否认有小人陷害的可能,而且他也说过县令黄志雄在整个过程中有屈打成招、插贼陷害的行径。” “大人!” “赵虎,你有何发现?” “回大人,我们和展大人在民间探察时,县令的口碑并不好。老百姓都说黄沙县,官是两口,门是朝南。展大人入狱后四天,我们按约定的计划见到县令,送了50两纹银,他马上就放出展大人,对我们闯县衙的行为也毫不在意了。” “哼!有这等只懂贪污不好好执政的官吏在,黄沙县怎能没有欲施暴民妇的浪荡子弟,怎能不出张颂德的冤案!” “大人,”公孙策突然说道:“既然张颂德、霍秋娘都不是杀害黄大虎的人,真凶还未可得知,学生有一个想法:这作案之人,必有所图。所谋者逃不出酒、色、财、气四物——黄大虎重病初愈,又有秋娘照顾,酒是不可能碰的;黄家清贫室无长物,财不可得;气上一说,黄大虎数日不出,黄母秋娘又是紧闭门户,何处结怨?只怕最后还是得着落在这‘色’上。” “公孙先生所言,深合本府之意。看来事情还是从秋娘而起,只是对象非张颂德而已。你可注意到:那欲轻薄秋娘的浪荡子张三与张颂德的关系?” “大人的意思是……” “杀黄大虎占妻,害张颂德谋财,真是一箭双雕。”展昭接过话头切齿道:“好毒的计策。” 包拯点头:“这只是可能性,还需要搜集证据,待到了黄沙县再说。明早起须赶路救人,今天到此为止吧。展护卫、张龙赵虎,辛苦你们来回奔波了,赶紧回房休息。” “是,大人。我等告退。” “公孙先生,麻烦你带他们去订好的房间,大家早些安寝罢。” “是,学生告退。” 公孙四人退出房间。 先带张龙赵虎归寝,之后送展昭回房。两人并肩缓步而行,轻声聊着路上琐事。 “展护卫,公孙有一事不明。” “先生客气,尽请相问。” “那张颂德受冤入狱后,想来是万念俱灰懒于声辩,他是如何于展护卫有解困之恩,从而对你全盘相托的呢?” 黑暗中微微一赭:“实不相瞒。展昭虽然游走江湖,可还是第一次入狱,想来的是历练不足,过于盛气凛人,让县令对小弟不爽。”顿了一顿,压低声音:“小弟险些就做了今朝的淮阴侯。” “什么?你……”静谧的客栈中惊讶之音显得略大,幸好很快就恢复自然:“也是,你虽在红花杀手一案中坐了回班房,好歹也是在咱们开封府自家地盘上,还能让你吃亏?私服出去,则个不同。”说到后面已隐有戏谑之意。 “先生见笑了。展昭虽重名节,但不敢有负临行前大人叮嘱‘只怕还得受点委屈’之托,敢不用心使力?” “……是这样啊……对了,展护卫,你的房间到了。早些安歇吧,我先过去了。” 不等对方应答,赶紧退出,原来人前忍笑竟如此难受。 天地佐证,大人那句“微服暗访”,是让他们三个民间调查;至于“受点委屈”只是让他们酌情潜入县狱。当初也是考虑到本案的唯一当事人张颂德已经下到狱中,非不设法进去不能探得端倪。又怕这自持端重的御前护卫没进过真正的牢房,羁傲起来过不了“名”这一关,才会对他特别叮咛。却没想他竟能为大人坦然忍受,做到如此地步……真是让人又叹又敬。 银辉静映客栈中,清矍的背影拖迤老长,直转角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