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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饭喽……”
阿登伯的声音。
我咽了一口唾沫，偷偷看了布帘子一眼，没动静。我吸了一口气：“咿~~~~”
这一嗓子之后，我只觉得眼冒金星，胸口像有什么压着，透不过气来。
外面传来碗筷的碰撞声和人们狼吞虎咽的声音，我又咽了一口唾沫。
布帘子掀开了，是阿登伯。
“别偷懒！”阿登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馒头塞给我，我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抓住馒头狠狠咬了一口。
我被噎住了，阿登伯忙给我抹背，他小声的说：“慢点吃，别噎着。颤眼去看冲宵社和独角社的比赛去了，一时还回不来。”他看了布帘子一眼，“我得出去了。”出去的时候他提高声音：“别偷懒！给我好好练！”
颤眼是这个戏班的班头，本名是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听人说他喜欢看蹴鞠，每次看到高兴眼珠子都会一颤一颤的，于是背着他我们都叫他颤眼。
上午练身段的时候给颤眼狠狠揍了一顿，中午没给吃饭。从早晨到现在我整整一天没吃饭了。馒头虽然又冷又硬，但我还是三下五除二吃完了，梗得我直伸脖子。
就在我努力吞下最后一口馒头的时候，布帘子突然被掀开了，回头一看，竟然是班头！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看到我脸红脖子粗的样子，一下子明白了，伸手就是一耳光：“好你个小贱人！不好好吊嗓子在这儿偷吃！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雨点般的拳脚落在我身上，我蜷起身子，护住头脸，上午挨过打的地方加倍的疼起来。我倒在地上，看见阿登伯冲了进来，张开双手护在我身前：“住手！是我给她吃的，有什么冲我来！”
颤眼气得眼睛直颤：“好啊，你个吃里爬外的老东西，今天连你一块收拾！来人啊！”门外应声冲进来两个大汉，一个叫杨七狼，一个叫金冬春。金冬春问颤眼：“班头，啥事儿？”颤眼指着阿登伯：“给我狠狠打，给这老东西点颜色看看！”
阿登伯也不还手，也许他知道没有用，很快也倒在了地上，两个打手往他身上狠命的踢着，鲜血从他的嘴巴和鼻子涌出。
我吓坏了，挣扎着爬了起来向门外跑去。颤眼伸手抓住我：“想跑，小贱人？”我回头在他手上狠狠咬了一口，他大叫一声松了手。我冲出门外，边哭边叫：“杀人啊！打死人了！快来人啊……”
我疯狂的一路跑着，喊着，有人抓住了我。
这人穿一身锦袍，四十来岁，他好像想开口问什么，我就拉着他往回跑。
我们赶回屋子里，颤眼和那两个打手已经不见了，吃饭的房间里也是空无一人。只看见阿登伯的倒在地上，身体蜷成一团，不停的颤抖。我跪在他面前，抓住他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不停的哭。
那中年人走了过来，阿登伯看着他，想说什么，一张嘴就不停的咳，咳出了好多血。
我扑上去，帮阿登伯擦去嘴边的血，可是他不断的咳，怎么也擦不干净。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回头对那人哀求：“求求你救救阿登伯吧！他流了好多……”
背后空荡荡的，那人居然不见了。我不知所措，再回转身来，躺在地上的竟然变成了相公！他不停的咳着，一张脸涨得通红，鲜血不停的从他口中涌出……
我悚然一惊，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全身都是冷汗。
我又做这个噩梦了。
我没有做梦，相公真的在咳，很痛苦的咳着，木板床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我不由得一阵心疼。我几乎能看见他光洁的额头上爆起一条条青筋，白皙的脸变成了鲜艳的嫣红，虽说隔着屏风，。
暗骂自己睡得太沉，我赶紧披衣起来。绕过屏风，小姐已经在炉子前忙碌着，看见我头上的冷汗，怜惜的问：“又做噩梦了？”
我摇摇头：“没什么。小姐我来吧，你累了。”
小姐看了看我：“你也够累的，去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我还没说话，小姐又说：“丫头听话，去睡吧。”
我心里一酸，阿登伯以前就这么叫我。我知道没法坚持了，答了一声“是”。回到床上，又想起一件事，忍不住问道：“小姐，你说明天咱们能找到那位猫神医吗？”
屏风后小姐好象呆了一下，又叹了一口气：“谁知道呢？老天保佑吧。”
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相公又开始咳嗽，像那天的阿登伯一样咳得让人揪心。
相公是小姐的相公，平日里我叫他公子，相公这两个字我永远只敢在心里叫。
我叫如花，因为家里太穷，四岁的时候被颤眼买进了戏班子。
那个救了我的中年人后来我称他为老爷，是当朝兵部尚书。我成了小姐的贴身丫鬟。
在戏班子的五年让如花这个名字变成了我挥之不去的梦魇，于是小姐把我的名字改了一下音，从那天起，我叫做入画。
那年小姐十三岁，我九岁。
后来，小姐经常在临安城西的紫竹林里抚琴，我就在旁边练习老爷传授给我的轻功。
记得那天小姐穿着一身湖藕色的衫裙，弹的是那曲《有所思》。一曲终了，相公一袭白衣，从紫竹林中击节而出，像是从画中走出，我在一旁看得呆了。
那年小姐十九岁，我十五岁。
也只有小姐，才配得上相公这样的人物。相公和小姐在一起的时候，一个动作，一个表情，就是一幅极好的写意山水，虽然寥寥数笔，留白甚多，但画上风景已经足够，再添一笔也是多余。
我虽叫做入画，又怎能入得了这样一幅浑然天成的画卷？何况我这名字还是小姐给起的。能常常看到这样的画，已经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有时候多看相公两眼，跟相公说上几句话，甚至是偷偷想一想相公，都觉得是一种罪过，又怎能去亵渎这幅画？
相公姓萧，名白衣，北京大名府人氏。自小在外学艺，三年前艺成回到北京，却见家中竟是一片瓦砾，待问了邻居方知，他上一年回家探亲，离家后不久父亲便染疾身亡，家中做法事时不慎失火，偌大一个家业一夜之间荡然无存，家中亲人更是尽数葬身火窟，正是飞来横祸。他仍不死心，在北京多方打听，只盼尚有亲人活在这世上，终是杳无音讯。失望之余决定离开北京这个伤心地，到了江南。虽是举目无亲，但他丹青甚佳，江南乃繁华之地，书画尽可卖得好价钱，度日倒甚是容易。这天在林中游玩，听得小姐的琴声中既有孺慕之意，又有伤逝之情，不由得顿生同病相怜之感，忍不住想见见这琴声的主人。
相公虽是一介布衣，小姐却是当朝兵部尚书之女，但二人神仙般人物，均不以此为意，竟是一见倾心。数月后相公上门提亲，与老爷纵论天下大事，竟成忘年之交。如此一来，老爷对提亲之事自是欣然应允。
第二年元宵节，小姐和相公喜结连理。堂堂兵部尚书居然给女儿安排了这么一门绝不门当户对的亲事，整个临安城都轰动了，人人都争先恐后要看个究竟，一见之下无不自惭形秽，其中不乏眼高于顶的翩翩公子。王丞相幼子王昊铎，书画文章当朝无双，更兼风流潇洒，人称江南第一才子，平日里眼高于顶，对世上女子不屑一顾。三月初三那天，小姐和相公在西湖游玩，这位王公子一见之下竟然呆了，半晌方才叹道：“这世上竟真有神仙眷侣！”
也许上天也在妒忌世间有这样一对神仙眷侣，相公和小姐新婚仅仅数月，竟然飞来横祸。
老爷八年前始任兵部尚书，上任后多次上疏支持岳元帅和韩元帅的抗金大计。时值主战一派势大之时，秦桧等人无可奈何，一直怀恨在心。五年前岳元帅父子因冤下狱，老爷在朝中据理力争，奈何皇帝昏庸，秦桧此时也已是权势熏天，终是未能救得。老爷时时思之，深以为憾。待到岳元帅父子冤死风波庭，主战派日渐势微。韩元帅年事已高，老爷渐成秦桧的眼中钉肉中刺。这天张俊上疏诬陷老爷“通敌卖国”。皇帝原本不信，但兵部尚书通敌之事何等重大，自是不敢怠慢，再加上禁不住秦桧花言巧语，终于还是下令大理寺严加追查。万俟呙引领御前侍卫，会同昔日京城六扇门中最负盛名，如今已金盆洗手的几位老捕头，一起到老爷府上搜查，终于在老爷的卧房里找到了一封奇怪的信，疑是用暗语写就，没有具名。万俟呙不敢怠慢，将信送到皇帝跟前，赫然发现信上的笔迹与金国丞相宗浩的笔迹一模一样。又经探子送来的暗语核对，信上竟然是“里应外合直取临安”云云。皇帝震怒，下旨诛九族。老爷见房中搜出信来，已知不妙。虽不知信上内容，但料想必是“通敌卖国”的罪证。皇帝昏庸，难以明察秋毫，必不能免，只怕顷刻便有圣旨下来。老爷到此时只求一死以报国，却叫我们自行逃命。我们主仆三人自是不肯，苦苦哀求。最后老爷震怒，竟以死相逼，我三人只有含泪答应。
那天老爷道：“秦桧势大，我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我为国而死，死得其所。东坡居士说十年生死两茫茫，夫人去世已经快二十年了，一个人在阴间难免孤苦，我早就想去陪她的……奈何奸佞当道，如烟你又实在让我放心不下……唉，你苦命的娘生你的时候难产而死，你身子骨弱不能练武，我一直担心我哪天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办。不过现在我大可放心……白衣，如烟就交给你了……入画，别怪老爷逼你练武，老爷自知不能照顾小姐一世，今后，你可要受苦了……”
老爷说到这里，从怀里取出一把匕首，拔出刀刃，隐隐泛着蓝光，显是十分锋利。刀柄上的花纹深处已有铜绿，一看便知年代久远。老爷把匕首交给我，道：“此乃岳元帅出师之时，其授业师父周侗所赐之物，岳元帅向来十分珍视。后来岳元帅将此物转赠于我，端的是削金断玉。现下我转赠于你，若到危急不能保全之时，用此匕首给如烟一个了断……”我含泪答应，小姐已哭晕过去。相公忙掐她人中，我正要帮忙，忽觉手里多了一张纸条，正觉诧异，老爷已抓住我手，在我手心飞快写了两个字。我大惑不解，不敢多问。
老爷不再理我们，回到书房，关上了房门，径等御前侍卫前来拿人。我们在门外洒泪而别，隐隐听到老爷又在低吟什么“夜来幽梦”、“相顾无言”。
从那天起，小姐和相公都成了朝廷严令缉拿的要犯。没过几天，海捕文书上又加上了我的名字。
不知道从御前侍卫和六扇门鹰爪的追杀中多少次死里逃生，我们终于从临安一路逃到了大理。
就在大理边境，我们我们以为终于安全了的时候，竟然一下子冒出了五个御前侍卫，个个都是硬手。我几乎打光了身上所有的暗器，又得相公从旁牵制，才料理了其中两个。剩下三个却更难对付，第一个一身横练的铁布衫功夫，竟然把相公的祖传宝剑都给震断了，亏得相公败中求胜，断剑脱手，从那人眼中贯脑而入。第二个人与相公硬拼掌力，刚一接掌，突然脸色大变，脱口叫了一声“小……”便狂喷鲜血而死。第三个见势不妙想逃，相公叫道：“快发暗器！”那人背上中了我一梭，还是逃了。相公一跺脚：“不可留下活口！我去追，你照看小姐！”提气急追。小姐急向我道：“你也去！把匕首给我！”我大是犹豫，正在两难之际，相公已回来了，言道已将那人打下山崖，眼看是活不了了，说完竟开始大口咳血。原来相公击毙的第二个人也不是等闲之辈，他的大开碑手掌力震断了相公三根肋骨。
相公受了重伤，要是这时再有人找上门来，说不得那把匕首就要派上用场了，所幸此后再没有人找我们的麻烦，想来是大理已至大宋边境之故。再加上那五名侍卫尽数死在当晚，这线索恐怕是断了。
终于逃脱了追捕，可是相公却开始咳血。原来那天相公追杀的那名御前侍卫内力深厚，乃是玄门正宗，着实非同小可。临死拼命之下，震伤了相公的肺脉。医生换了一个又一个，药吃了一剂又一剂，相公的病情始终没有起色。由于咳得太过厉害，相公的肋骨整整一年之后才愈合。看病的大夫几乎都说这么重的伤，没死就是阎王发慈悲了，根本无药可救。只有一个说若是洛阳的猫神医肯出手，或许还有救。
就这样，两个月前我们隐姓埋名到了洛阳，一路上自是小心翼翼。到洛阳之后向当地人一打听，都说这位猫神医神龙见首不见尾，极少有人知道他的行踪。直到前天，才听一个药房掌柜说他住在城南四十里外的一处树林里，可是又听说这位猫神医有个怪癖，病人若要求医，非得有他看得上眼的宝物不可，否则就算给再多诊金也无济于事。这可难煞了我们，若是有用钱处，凭我身手自是手到钱来，寻常宝物也不在话下。但这猫神医医道精湛，求医者甚众，自是阅宝无数，寻常宝物他又怎会放在眼里？可稀世奇珍一则难寻，二则难盗，三则稀世之宝被盗必是轰动全城的大案，洛阳乃是繁华之地，官府耳目众多，我三人是朝廷严令缉拿的要犯，怎可招惹如此事端？小姐沉默良久，最后银牙一咬：“先找到猫神医再做打算！”
明天，一定要找到那位猫神医，求他答应给相公治伤。我在心理暗自发誓。
可是，老爷那张纸条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在我手上写“独阅”？纸条上的话说得很清楚，可是到底是为什么？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3-10-21 14:20:05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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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卡
发表于 2003-10-20 13:1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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