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张老烟叶般暗黄的油纸粘裹了城市。走在盛夏热气蒸腾的街道上，闷闷的、粘粘的暑气以不可思议的蛮力纠缠着我。凝固的空气里散发着油腻的汽车尾气味，令人恶心。在这个钢筋水泥的世界里，我找不到风的方向。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关上所有的门窗，打开空调。破旧的录音机沙哑唱着的是齐秦那首沾满岁月灰尘的歌——《往事随风》。
我泡了一杯绿茶，在雾气氤氲中构思一篇散文，无意中将目光投向墙上的挂历。挂历翻在7月这一页上，是一幅翠绿与湛蓝构成的自然风光摄影作品，色调浓重而明快，隐隐散发着夏日原野的气息。
已经有好几页被翻过去了，我此刻已想不起它们分别是什么画面，但我知道，只要我再次看见它们，还会认出它是1月、3月或者5月，因为我曾经注视过它整整一个月。就像我看到一张球星褪色的老照片，我会想起深埋在记忆里的那些比赛、那些精彩瞬间，以及那段岁月里的那些事、那些人……
家里所有的挂历都是母亲那双勤快的手翻的，热心每月不误。其实，翻挂历的还有另一双手，一双无形的手，同时顺便也翻走了我生命中不可重复的一个又一个时令与季节。我不知道挂历对我们是否有一种胜利感：表面上是我们操纵它，事实上是我们被它操纵。在这场无声的争斗中，我们永远节节败退。
如风飞扬的青春流逝无遗……
在我看来，衰老是不幸的，可又是幸运的。因为在你步入衰老的途中，总会有几个曾经在年轻岁月里最拨动你心弦的人，陪着你慢慢变老，比如恋人、比如你年少轻狂时疯狂爱过的歌手、球星，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我这样想着的时候，一个流光溢彩的名字便从心潭缓缓浮起，逐渐清晰起来：卡尼吉亚，克劳迪奥-保罗-卡尼吉亚。
2002年6月12日，日本宫城。阿根廷VS瑞典。我恨那个主裁判，可又感谢他。在红牌的背后，让我近距离最后一次目睹卡尼的蓝白身影。卡尼微微一笑，然后站立，转身离去，鬓角的一捋黄发在风中飘飞。望着卡尼扬长而去的背影，我的心有些酸涩，因为他抛下的是12年难忘的岁月啊。也许离去的正是归来，一条荆棘刺伤的道路，夕阳漫漫，衰老过多少情意依旧诚挚如初。
还是回到1990年激情的意大利之夏，阿根廷VS巴西。当卡尼吉亚接获马拉多纳五秒种灵感迸发制造的机会，惊鸿般带球狂奔30米，将不可一世的巴西队摒弃出局时，他那头纯粹而自由的金色长发，几乎成为阿根廷足球的图腾。然而就是有人不相信这种图腾，那就是铁血的帕萨雷拉。1998年，他将卡尼和雷东多残忍地挡在了世界杯的大门之外。
卡尼的足球人生总是曲折而多舛。吸毒、伤痛、停赛、遭人殴打、官司缠身……于散漫的长夜中骤现一种张力，铺设在虚无的道路上，一经一纬痛彻心骨。那些日子，卡尼一个人抚摸着痛楚的伤口，将生命在简简单单中延续。
遥远的天空下，足球人生化作一座荒芜已久的园，卡尼执着地守候，以一颗种子卑微的心，守候一场永不凋零的花期……后来，在苏格兰纯净的天空，风继续流浪。
我从抽屉里取出一本画册，这是我自己精心剪贴的，全部是关于卡尼的照片和报道，这是我年轻岁月里太过奢侈的珍藏。翻着一页页精美的画面，我的心开始隐隐作痛。我知道这是时光的残骸，因为曾在它上面蠕动或振翅轻唱过的东西，早已远离了我，头也不回，无比轻盈地远离了我。
子夜时分，整个城市变得死一般静寂。夜的声音流进了我疲惫的呼吸。抱着卡尼的画册，我在孤独与困乏中沉沉睡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卡尼开始进入我的梦境，我看到他如风般疾奔，飞扬的长发，号召着所有的冲动与激情，在一个澄澈的绿世界里，焕发出华美的生动色泽。全场爆起银亮的烟花，飞舞起千万条彩带……
然后我静静醒来，窗外月华如水，仿佛卡尼亲切却遥远得触摸不到的笑容。透过落满月光的窗棂，我遥遥望见过去的世界依旧在另一个时空里盛开如莲，而此岸的生命已落英缤纷。
我推开房门走上阳台淋了一身月光的雨。在月光中静静地站立，眼前的月光是没有时间性的月光，仿佛，只要一不留心就能看到他——一头如风的金发、一袭飘飘的球衣、一张灿烂的笑靥……卡尼吉亚，永远的卡尼吉亚！
起风了，风中隐隐约约飘来一首歌，带着青春的悸动，带着淡淡的哀愁，甚至带着一种痛。岁月无敌，我们败得落花流水、潰不成军。千年的悲悼的泪水汇成暗河，在日常生活的地下悄悄呜咽。
令人悲伤的不是歌者的痛苦，而是这种痛苦无人理解。也许，只有同样寂寞、同样坚持的人，才能深切理解风中的歌者。
风在唱着一首歌，在歌声中，所有的悲欢与对错、死亡与新生、坚贞与放荡，都会沉入时间之水，水面永远平静。而心灵将成为高飞于尘俗之上的优雅的鸿鹄。
卡尼，我听见你在风中唱歌，华丽的乐章穿透无边的岁月……
照片可以褪色
记忆永不褪色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3-8-3 17:51:12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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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卡
发表于 2003-7-22 13:5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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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7-22 22:3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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