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一年的那一天，她邂逅了他的微笑，还有他的长发。
所有都是出于偶然。她爱阿根廷，或许是因为她的父亲，或许是因为那蓝白色的不羁与叛逆，或许是因为迷恋那种宿命般的悲剧色彩……或许只是因为，那群来自潘帕斯草原的男人，有着世界上最深邃最纯净的眼神。
那一年，她六岁，还是个孩子，真的。她不懂足球，不懂人情世故，她用无邪的笑容面对世间的一切悲欢离合，山花烂漫般。
于是，当一个飞速奔跑中的背影映入她的双眸时，她发誓，要用尽一生的光阴，与他，还有阿根廷足球，相守。
那个年轻的背影，高大而又伟岸，一头金色阳光般灿然的长发。
他那样跑着，仿佛永远不知疲惫。所以，她看不清他的眼睛。那种夺人心魄的深蓝色。
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她甚至不了解他的故事……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可自拔地爱上他，只在一念之间。她一向就是这么任性和固执。直到现在，她依然会对朋友笑谈：“我对巴蒂，是一见钟情……”那个时候，她是多么的幼稚呢……她常常感怀自己懵懂无知的少年时代。
然而，当她最心爱的球队告别美利坚之时，她不知道，梦想与现实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距离。她不懂得惊天动地的哭泣，也无法承受撕心裂肺的痛苦，只有茫然，仅此而已。只能，任由他的身影，消失在自己孤独的视野中。
那时，她是尚未没有学会悲伤的孩子。
但她说自己是幸运的。因为那年夏天，她最后一次看到老骥伏枥的球王，最后一次看到高贵飘逸的王子，却第一次看到，真正风华正茂的，巴蒂斯图塔。
（二）
然而在两年之后，她又记住了什么呢？
她只是站在时间的荒野里，看着流动的水。从冬到秋，由北向南。用往事折成纸制的帆船，任漂泊的影子远去。
她真的遗忘了，无意中背叛了许诺过的誓言。或许只因为她过于少不更事。她曾经是被上天眷顾的宠儿，没有坎坷曲折的经历，两年的时间，她过的很快乐。
所以，一切注定，只有从头开始。从翡冷翠开始。
她又一次在电视机中见到他了，另一个颜色的他。她惊异不已，命运就这样，让她的生命，重新与他出现交集。
他又一次被她铭记住了，衣袂飘飘，翩然而至的样子。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勇敢地放纵自己的激情。他的所有，让她欢欣而又悲痛。记忆的炎夏，散发着支离破碎的馨香。感情，以一个象征性的藤箩的形式，在她的围墙上奢侈地蔓延开来。几欲泛滥。
她明了，或许紫色的佛罗伦萨，永远无法带给他荣誉。但同时她又那么执拗，她偏不信邪。因为那时的她和他，都还拥有无数的少年时光，可尽情去追逐自己的理想。
所以，她并无遗憾。她相信，他也一样。
青春岁月，有此相伴，更复何求。
（三）
大概没有人，能够预料到成长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
这让她感到悲哀。
有些沉沦后的疼痛只有黑暗可以接受，有些沉淀后的无奈只有岁月清楚，有些淡忘的故事只有梦里可以重演，有些谁的遗憾只有音乐里圆满。
她不喜欢成长岁月里的黑暗，却不得不无奈的接受，然后悄悄的将一切沉淀，让所有都随时间隐藏起来直至不见，只是偶尔在某个刹那惊觉，如此循环。
（四）
抬眼的一瞬间，便会有很多的故事发生和结束。
意料之中的事情，终究发生，也只是时间问题。
他离开，在坚持了九年之后。她恨他，她无法承受，无法原谅。
她在体育新闻中看到举着血红色球衣的，崭新的他。她几近疯狂地痛哭，试图止住悲伤和迷惘的蔓延。
经历几多风雨，她终于开始寻求答案了，所谓的忠诚，都只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么？
在幽暗的长夜里，她苦苦地思索；巴蒂，你为什么不早些出走，为什么不？如果那样，我就不会对佛罗伦萨爱得那么深，现在就不会这样的痛彻心扉……我不明白你隐忍九年，到底了为什么？她想，罗马城不是在一个朝夕建成的，一个人的雕像，却可以在顷刻间轰然倒塌。这样的雕像不在现实中，而在心里。
从此，她淡薄了与他关联的一切。
她知道他在罗马有着很高的年薪，她知道他进了很多球……但她依然无比倔强。她只偶尔被动地从朋友口中听到他的音信，或是在路过街角时，对封面印有他照片的杂志投去匆匆一瞥，不再回首。
如果爱是光，恨是影，那么存在于光影之间的，又是什么？
可她终究还是不能控制自己。
罗马夺冠的狂欢之夜，她又看到他。被簇拥在狂热的人群，有如新加冕的国王。
但她知道，红色不是他的颜色，永远不是。
她又一次沉溺于他的影子里，恍如隔世。
她喃喃的自语：巴蒂，我一直不解你为何离开，但经历了如此之多，我又好似是明白的啊……
她悲喜交加。她以为，她对不起他。
（五）
她在梦境中，听着上帝用失调的声音说：不要对一个正在老去的生命过于苛求……
她醒来，一夜无眠。
“我终会懂得的，终会懂得……”
……
(六)
如果说她为阿根廷失去了什么，那就是她的理想。
她的学习成绩很出色，好强而又自信。于是，中考之前，她在志愿书里填下北大附中的名字，她坚信自己一定会迈入这座北京市最优秀的高中。此后三年的岁月中，她就会生活在别人艳羡的目光中。这样的愿望虽然不失虚荣，但是坦诚。
与此同时，她还有一个愿望，一个更大的愿望，一个更迫切地需要去实现的愿望。
她相信阿根廷一定会夺冠，就象相信自己的能力一样。
但命运，却无情地嘲弄了她，还有他。
那个六月的夏天，她在电视里看到了他的泪眼，深蓝色的清澈，如同溢满的湖泊。
那一天，她在阿根廷队与自己的前途之间衡量着，这无疑是下了一个赌注。最终她作出的抉择，让所有人都认为她疯了。她不管，她就是这么任性。她要与最爱的球队共同面对，直到，他们在最后，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微笑。
比赛开始，他首发，带着队长的袖标，这是理所当然的，她想。
他们一次次地进攻如潮，一次次地错失良机。
下半场他被换下。当他默默地走向那个在场地边等待的年轻人时，心里一定是沉默而又期盼的……
然而一分钟之后，她知道了，天堂与地狱之间，有时只象一个任意球的距离那么远。
就这样，他又失去了世界杯，如同四年前和八年前一般。她记忆里的浮光掠影不可抑制地重新出现。层层地重叠起来，再也没有其他的空间。
只是这一回，不会有从头开始的机会。
又一次的失之交臂……
在那个夜里，她终于不再隐藏自己的伤感，无声的夜景中，她泪如雨下。
一个月后，她得知，她以两分的差距与北大附中擦肩而过了。
这次的赌注，她输得很惨，很彻底。
（七）
有一种生活，是值得怀念的。
一年之后，她在阳光的微笑中走向边境，平静以南，伤怀以西。她看见有些花儿低垂着眉眼，用残败的姿态来争取最后的回眸一笑。她明白，这不是悲哀，是因为不言放弃。
韩日之夏的败北后，她不再处处留意他。
因为他们都需要一些时间，从悲伤中逃离出来。
她就是这样地活着，和所有人一样走在这样的阳光下，走在这样的空气中。
一步步走向未来，走向自己的结局，然后在某一天把一切都埋进时间的化石层里。每天在黎明时醒来，在黑暗中睡去，不知道明天将发生什么，也忘记了昨日的遭遇。
在醒来的刹那，在睡去的瞬间，他过往的痕迹被轻轻抹去,逐渐淡忘，消失，然后,很少被记起……
（八）
他要远赴卡塔尔。
新闻拿这样的流言蜚语炒作，嘲笑，讥讽，鄙薄。
她不会在乎了，就算这是真的。
她便找出多年来收藏的，关于他的东西，满满的一个箱子。
那些，是谁刻在目光里的背景？
平淡的日子徐徐盛开。行人即将远去，岁月的钟声又在催促新的开始……
又有谁在告诉她：告别吧，那不属于今天的记忆。她的心情，仿佛沾上了水的颜色，缓缓流动。从冷到热，从浮躁到平静。
这就是成长吗？可是她，好像总在抗拒和挣扎中成长。
他说，他要开始享受足球，以前背负的太多太重。荣誉，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国家的。现在，他会放下所有的负担，开始自己真正的生活。
……
多少年之后的今天，她依旧那么骄傲和固执。却终于可以，释然了。
（九）
她记得自己曾经说过，将来的某一天，她会把他忘却。
或许她以为那些往昔已被逐渐淡忘,或许她已不再记得它的存在.其实,它未曾消失,也并未淡去,只是被她藏进了心中最深的地方,然后为岁月所埋骨。
时间仍然在一天一天过去,她仍然匆忙地穿梭在陌生的人群中。或许,当光阴逐渐地流逝,她才会明白回忆的珍贵,内心深处最柔不可触的那一片永远的心醉与心碎才会慢慢浮起。或许,在他和她的生命中，都并没有那么多的刻骨铭心,可她执意相信，在他转过身离去的那一刹那,会有一些东西化作泪水涌出,涌在他逐渐老去却并未麻木的心里。
——THE END——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3-7-6 4:43:26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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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6-29 13:4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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