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帖]死在另一天/在黑白洪流之外

柳如烟

死在另一天 首先我要声明，起这么个有点耸动的标题可不是用来哗众取宠的，只是突然觉得合适而已。对一个以踢球为生的人来说，挂靴退役就意味着“球员”这个身份的死亡。至少从观众的立场上来看，不再踢球的球星，就已经等同于一个死人了。 而在去年10月 7日，一代风云人物博班的“葬礼”上，一个被下了“病危通知书”28个月的男人又回来了。你当然知道我说的是谁，这已经是个被讲烂的故事了，那个男人是阿根廷人雷东多。 ——或者按照我的表述习惯，叫他“小雷”。 小雷“复活”的时候，三十三岁。三十三岁的坎通纳早已经死过一次，在马洛卡的沙滩上晒太阳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夭折”其实也是件好事：人们总是能够轻易遗忘一个死人的缺点，而把他们的优点奉为传奇。范·巴斯滕有一个称呼叫做“完美的前锋”，他的完美也包括他在鼎盛时期嘎然而止的绿茵生涯——不是昏黄的冷日沉落地平；而是正午两点钟的太阳突然消失。如果小雷真的在那届“一个人的冠军杯”之后永远的销声匿迹了，若干年后也许也会被称作“完美的后腰”。可是他却回来了，从尘封的往日中静静的走出来，就像他十几年前静静的走出大学走向职业足坛时那样，拥抱盒子里铺天盖地的失落、恐惧、低迷、衰退以及最后一点小小的希望。 ——我知道有一天自己一定会“死”，一定会离去。但绝不应该是现在；绝不应该是当我的心中还有波涛澎湃的时候，当我的耳边还回荡着欢呼声的时候。Death in another day——死，也要在另外一天。 我一直相信、坚持相信，无论对谁而言，梦想的价值都是相等的。无论是17岁的鲁尼，还是39岁的西曼。To be or not to be，这是一个问题。生存或者灭亡，活着或者死去。除了发问的人自己，没有人有权力下判断。相比于小雷光芒四射的回归，老西曼的一次次失误只能用丑陋或者羞愧这样的词来描述了。但是他的心中何尝没有梦想？他的决定何尝不是为了那一点小小的希望？我不知道西曼有没有后悔过，正如我不知道小雷久远之后会不会为自己的复出而后悔一样。在英国媒体铺天盖地的评说西曼耽误了沙班、泰勒他们的前途，耽误了阿森纳和整个英格兰前途的时候，西曼缄默不言。也许他在想，那么我呢？我的执著和悲喜谁为我考虑过？说不定哪一天也会有人指责小雷耽误了皮尔洛的前途，谁知道呢…… 这就是代价，“活着”的代价。“活着”就意味着各种各样的可能：你也许会攀上新的巅峰；当然更可能辜负了一世英名——西曼明白这一点，当然小雷也明白。就像无论你信奉英国圣公会还是罗马天主教，在葬礼的祷词中都会得到同样的六个字——“尘归尘，土归土……” 不甘心吗？那么就来赌吧，赌到你那颗躁动的心终于平静了为止；或者赌到你输到无可再输为止——To be or not to be，这的确是个问题。 夏天的时候看了一个故事，关于红颜易老、青春难驻的：功成名就的女明星对年轻的助手说：“你知道玛丽莲·梦露死的时候是多少岁吗？三十六岁！你觉得是老了还是太年轻了……年轻？不，不！梦露的身材已经开始变形，每旷日下的、每旷的日下‘世界的情人’……” 看到这里的时候我有点心惊，我突然想起了两个人来：我最喜欢的两个球员——罗伯特·巴乔和克劳迪奥·卡尼吉亚。他们现在差不多都是三十六岁。“每旷日下的、每旷日下的‘世界的情人’……” 巴乔在他的新自传里说，每个人都有权力用自己的方法将梦想持续到最后一刻。巴乔、还有马拉多纳，他们两人的某些话总是让我陷入深深地思索。罗比很喜欢使用“梦想”这个词，他最喜欢自嘲的称呼自己为“无可救药的梦想家”：明明知道“最后一刻”终将到来，也一定要再努力、再坚持、再梦想下去——我思索的时候，感觉到的已并非普通的“动容”而是“敬意”了。 “梦想”这个词，实在是已经被用烂了；用到当我们看到它的时候已经觉得平凡而俗气了。也许我们真的需要好好想一想，想到整个心都颤抖起来——我们是不是已经失去梦想的能力了呢？我们是不是已经安于现状习惯了呢？我们是不是因为“那一天”必将到来而麻木而困顿了呢？ 我不想妄自猜测复出后的小雷，我知道这就像是从上帝口袋里偷出的，短短的时间。还有罗比，还有卡尼，还有西曼，还有耶罗，他们在苍天即将睁开双眼前小小的一刹那尽情舞蹈着；他们在做着一个个美丽的梦想——关于俱乐部、关于国家队、关于奖杯；关于最纯粹的，属于足球本身的快乐。所以我喜欢卡尼凋零的金发；喜欢罗比鬓边的斑白；喜欢耶罗慢腾腾的转身；甚至喜欢西曼永远伸不长手臂——这不是怜悯，我怎么可能有立场怜悯他们呢？这是敬意！因为他们出现在赛场上本身——因为他们继续梦想本身，就已经是一种美妙的快乐了。 就像在暮色里，突然看到几十年前的老朋友。那种未被死亡淹没的最纯净的狂喜。两个人面对面，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用一种年轻人永远无法了解的幽默感互相打趣：“怎么？你还没死啊。”“在你死之前，我是不会死的啦！”“哈哈……”“哈哈……” 在相逢的一瞬间突然发觉自己并不孤独，也许明天会更有精神也说不定：会在散步时走得更远；会笑得更开心…… 所以别放弃梦想，别放弃努力。死在另一天，不是现在！ ——我们不大可能像 007那样拯救世界；但我们至少可以拯救自己。

柳如烟

在黑白洪流之外 这篇文章完成后拿去给某人看，他大大地叹了口气： “你是怎么了？想去上思想道德课吗？” 我嘟着嘴，不去理他。 “喂，如烟。你可以写得更女性化一些嘛，再抒情一些嘛。像《再见卡尼》，或者《想起雷东多》……” 我摇摇头，笑了。我说你是个笨笨哦，你不明白……不过我也肯定不聪明就是了…… 如果黑白只是黑白；如果足球仅仅是足球；如果球员仅仅是球员，那么我一定不会去爱的。我是个从来没有上过半次绿茵场跑几百米就会心痛的弱不经风者，换而言之，超级运动白痴。所以我总是把足球当成了旁的什么东西，当成了斗智斗勇的ＳＬＧ，当成每个人都会遇到的顺境与逆境；而那些踢球的小伙子们在我眼中则更加离谱，他们成为最普通不过的普通人，或者仅仅是一种象征。 　　卡尼吉亚——美 　　在青春的自己的记忆中，有漂亮眼睛的孩子——卡尼吉亚。不管写多少人我都习惯把他放在第一位。因为如果说绿茵情缘也有初恋的话，那毫无疑问就是卡尼了。卡尼对我而言，简直就是“美”的同义词。他是那种漂亮到令人屏息的男孩子。多少年了，每次翻看老照片，看到九零年的卡尼金发飞扬，胸口还是会怦怦跳个不停。 　　只有卡尼是不同的，只有他你无法理性对待。你无法分析他的跑位他的射门无法和人争辩他到底是不是个了不起的前锋，你甚至说不出他的优点和他的缺点。感情的波澜总会覆盖一切判断力，记忆中总是混沌一片，除了卡尼的金发，卡尼的笑容。 　　他就是单纯的“美”的化身，青春的美，自由的美，速度的美，飞扬的美；甚至被时间消损的美……“我看你青春年少的脸，更爱你备受摧残的面容”——杜拉斯的《情人》，一生中只有一次的，纯粹的爱情；纯粹的执念与惊悸。再也不会有的，再也不会有了；再也不会重演的，抛却了所有理性的对“美”的膜拜。而那个“美”的偶像，毫无疑问就是卡尼吉亚。 　　他甚至影响了我，对于“美”的判断力。漂亮的男孩子就应该是长长的金发，明亮的眼睛，削瘦的面颊。所谓“美”这个词的所有意义，就该是这个样子。我甚至执拗的相信，我疯狂的喜爱着的雪莱和传说中那个为飞翔而死的伊卡洛斯，就该是这个样子。 　　想起卡尼，就总会让我觉得这世界是美丽的；阳光下令人目眩令人流泪的美。你不得不爱，不得不快乐，不得不尽情飞舞；火红的闪电划过碧蓝的天心，卡尼在唱着：“飞翔，飞翔～～”　 　　“那么你，是什么时候真正年轻过的呢？”将来，我老的时候，如果有人问，也许会答他： 　　“就在卡尼吉亚笑起来的，那些个夏天……” 　　罗·巴乔——梦想 　　一直都在想，应该好好写一写罗·巴乔。写写九二年那个男孩子眉飞色舞着，给我描述的巴乔；写写九八年真正爱上的巴乔；写写现在的巴乔……可是总也无从写起。我的性格实在是有点傲气的，更是最排斥“偶像”之类的词。但是唯有对巴乔，走过十年了，那份崇敬的感觉依然不变。不问他惊人的技艺，坚强的毅力，只为他口中心中那永远不变的两个字——“梦想”。 　　如果你不明白我这话的意思，那么请问问自己一个最简单的问题：“我的梦想是什么？”不要回答中学作文里敷衍老师的东西，好好找找自己真正的愿望。是想成为很有钱的有钱人也好；是想嫁个小贝那样的帅哥也好。想好了请你再回答我：“今天，为自己的梦想，而努力了么？”别笑，别笑！被告诉我说那根本就是没有什么希望的事情嘛！你梦想成真的可能性，实在不会比罗比参加２００８年世界杯的可能性渺茫多少。 　　所以总是由衷的怀着一种敬意，对罗·巴乔。敬仰一种业已没落的、纯粹的光辉。敢于做梦的孩子是可爱的，而不随波逐流的梦想家是伟大的。足球的意义不光在于竞技，更在于别在任何恶劣的命运在放弃希望，低下你高贵的头。 　　认识一个固执的一定要学野外考古的可爱孩子，他父母愁容满面：“学这样一个吃苦又受穷的专业干什么嘛！”而我激动地只想牵住他的手亲亲他的脸，突然就特别想问一句：“你知道罗伯特·巴乔吗？” 　　罗比，永远是爱着他的。更是爱着一种敢于做梦的勇气。“无可救药的梦想家”，一直坚持相信着——纵是十年沉醉，十年憔悴；一醒天下，也会是满院繁花—— 　　雷东多——自我　　 　　多么爱小雷身上的那份傲气啊，冷冷清清的站着，由内而外的、淡淡的光辉。忘了是谁说：“雷东多太温和了，怎么不像个阿根廷人哪？”我听了笑，使劲笑。怎么会呢？那么内敛的张狂，那么自省的激情，还有做事情绝对的坚持；像平静的海面下波涛汹涌的海水，怎么会“温和”呢？喜欢雷东多，因为他仿佛总是在说着：这世上一定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情！不想跟随别人的看法走，不要拜倒在任何人脚下——要自己思考，然后自己决定！ 　　“自己思考，自己决定。”是一件说起来很容易，做起来却难上加难的事情。不要说每一个成人都是这样嘛，不是的，不是的！替我们做决定的，往往是“大家”的观念，而不是我们自身。 　　自由这件东西啊，你得到的越多，必须要背负的责任也越重。追求自由的人，永远要为自由所苦的。在我们笑着的时候，也许我们并不真正开心，只不过“大家都在笑着”；在我们选择的时候，选择的也许并不是真正适合自己的，只因为“大家都说那样不错”。如果我们偏离了某种约定俗成的秩序，就不免会有这样那样的麻烦：误会与纠纷，排挤与矛盾，还有悠悠众生之口——自由的代价是昂贵的，是要用一生去偿还的，你支付的起吗？ 　　用“傲慢”、“倔强”与“坚持”，来对抗“悔恨”这剂生活的毒药。小雷实在是已经做得够好的了。马拉多纳以“反抗权威”而成为“权威”，而雷东多则抗拒“权威”本身。他并不恶意冒犯什么人，却能不被任何旁的信念所左右；能够大声说出自己的想法，不腹诽，也不敷衍。我不想讨论他的想法是对是错，只是由衷的被这种几乎完美的处世态度而倾倒。 　　不要把自己当成微不足道的存在，想想这世上有什么事情是只有自己才能做得到的；做自己的主人；把“自由”当成责任而不是借口。一点一滴开始，一步一步努力。其实谁都可以成为雷东多，可以像他那站在阳光下，脸上挂满自信的笑容。 　　 　　其实还有许多许多想说的：像马拉多纳教的：“以孩子的心态去对待整个世界”；或者像卡恩大叔教的：“在你孤立无援的时候，也要一个人坚持下去”。当然并非所有的盒子里都是甜蜜的圣诞礼物，还有背叛、还有谎言、还有被繁华的洪流阻塞的双眼…… 　　光线越强，影子就越深。现实的积极与消极，足球的黑色与白色，都是这样。 　　米兰·昆德拉说：“我一写作抗拒遗忘”；卡尔维诺则说：“一个意象，如果用语言固定下来，你就永远的失去它了”——听上去都很有道理哦，写于不写，原来都是为难的事。我不知道…… 　　但是我相信，那为胜利欢呼的声音是真实的；那为失败悔恨的泪水也是真实的：都散发着活生生的气味。而围绕着那小小的黑白球体转动的整个世界，在这种鲜活中，永远都有崭新而深刻的东西发生；永远不会叫人厌倦，叫人露出失望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