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
这江湖上最“昂贵”的东西绝非金珠宝贝——风流侠少讲究的是富贵如云,左手接过来右手就散尽了;更不是区区人命——午夜长街、孤灯小楼,巷子背后一阵血红,第二天下场雨来,便连点痕迹也无……这江湖上另有一样东西,只手之间,便可翻云覆雨,奈何你金满箱、银满箱,百十个见血不眨眼的青春儿郎,也比不过这样东西的重量去。
那便是——情报!
想当年,六大派围剿光明顶,那时还是个无名小辈的张无忌便得了“情报”,赶了去,得以解救明教于将倾之际。数百年的基业,数千人的姓名,一教之尊的荣耀,以至于后来的整个天下大势,都从这小小的机缘上来。
司徒纤离小时候,待他如幼弟亲子的东天晴给他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可没忘记同时教育他道:“纤离啊,得‘消息’的人得天下噢~~”
待到司徒纤离长了几年,十一、二岁的时候,“金猫门”这个名字已在江湖上声名鹊起。“只有你付不起的价钱,绝没有‘金猫’弄不到的消息”,大到皇帝老儿的方略,小到洛阳金刀王老儿第三房小妾的生日,只要你能想到的事情,没他们不知道的。
——而东天晴,正是“金猫门”的二当家;也是“金猫门”对外的联系人。
公平点儿说,司徒纤离不该缺银子花。自十六岁出道,帮东天晴担生意以来,不到四年,他自己的“份子钱”已够十个普通人用一辈子了。只不过这纤离并不在乎吃穿,却有一样毛病,见到“好东西”,眼睛就被粘住了。别人肯卖的话他买,别人不肯卖的话他连拐带骗,连骗带偷,非得弄到自己手里才肯罢休。是以赚得多,花得更快;没有生意的时候便揣着家传的匕首浪迹江湖,使尽各种手段来丰富自己的“收藏”。
——他既然见了这七彩流光玉,如何肯放过?
既然“高山穹麻、千年寒玉解毒法”只是信口雌黄,那么彭大虎的命自然没能救过来。司徒纤离起初倒还暗暗担心苦主找他麻烦,或者那小姑娘怪责他把千金难买的灵药如此糟蹋。可是那趟子手却只是垂泪,那翠衣少女也只是叹了口气,帮着将几具尸身都埋葬了。走镖的行当一向都是这样,活着千山万水、四海为家,死了也一抔黄土、随处埋得。那趟子手毕恭毕敬的在新坟前拜伏叩首,起身擦擦眼角,然后对司徒纤离和那翠衣少女深深作了个揖。道:
“二位的大恩,孙远风没齿难忘。请二位留下名姓,在下虽然不才,可是我们‘泰达’众兄弟同心,总能报答一二。”
司徒纤离忙摆手:“别!别!我怕着呢!我又没救你的命,也没能救成你们镖头的命——你也不欠我的情,我也不欠你的情。”
孙远风一呆,心道这人的脾气怎么如此古怪。那翠衫女子却是一笑,道:“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孙大哥不必客气。”
两个人在那边你一言我一语,一口一个“女侠”,一口一个“大哥”,司徒纤离只觉得不耐烦之极——可是想想七彩玉,真要这样抽脚走了,又绝不甘心。那少女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名姓,原来她姓柳,叫做柳结绿,是峨嵋掌门渡行师太的关门弟子。
“……其实我的功夫都是姐姐教的,师父已经闭关很久了。”柳结绿说,语气中不无得意。
孙远风听到她这样说,神色立刻为之一动:“难道说柳女侠您的姐姐是……”
柳结绿笑着点头,司徒纤离则在一旁腹诽:“不过是尼姑派的大尼姑教出的小尼姑么,可有什么稀罕。”
——其实是很稀罕的,简直稀罕的不得了,司徒纤离虽然嘴硬,心里却明白。
峨嵋派自宋末小东邪郭女侠首创,到了元末出了一位周芷若周掌门,在少林寺屠狮大会上夺魁;之后几代均无特别出色的人物,峨嵋弟子也大多守着清音阁华藏庵的产业,鲜少涉足江湖……直到十年之前,峨嵋才又出了一位奇女子柳如烟,那时候她也不过十八九岁年纪,武艺却极高,人又长得极美,不出两年已经名满天下。当时有好事者杜撰出所谓的“江湖四大美人”,是为“浮香剑,温柔毒,美人衣袖公侯舞,卷上珠帘总不如”——这“浮香剑”便是指柳如烟了。
想当年美人如玉,剑号浮香,翩翩素裳,纵横江湖,惹得多少儿郎辗转反侧。可谁料只三两年功夫,便突然退隐了,回到那青灯古佛、黄墙灰瓦的寂寞地去。只传说她在归隐前,一个人挑翻了绿水青山十二寨的总舵;只传说在她归隐之后,又有好几位青年才俊、风流少侠突然大彻大悟,纷纷皈依佛门……这女子的的确确是来的漂亮,去的潇洒,自此江湖人说起柳如烟来,虽只隔了不足十载光阴,却有如讲那些享誉百年的传奇似的。
而如今,竟能在这种地方遇到她的小妹,简直不是“稀罕”两个字就能形容的。
“该怎么办呢?”司徒纤离仔细想。柳结绿的武功虽不甚高,可是依然强过自己,硬抢当无胜算。柳结绿的性子虽然大方,贵比黄金的灵药她都能拿出来救治陌生人,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可是看得出,她对那七彩玉却是爱若性命的:司徒纤离拿在手上装模作样发功镇毒之时,她可是时时刻刻都记挂着,叫司徒连转手调换的空儿都没有。彭大虎咽气之后,他眼珠一转,对柳结绿说:“此玉已经沾染毒气,当一步一步净化掉才好……”寻个借口把玉留在自己这里,慢慢再想对策,谁知那柳结绿竟然莞尔一笑,说:“这是我的传家之物,姐姐说过,质坚而性润,百毒不侵的。”噎得司徒半天回不上话,如意算盘彻底落空。将玉还给柳结绿的时候,他的心简直在滴血,整个手都在抖。只有在肚子里继续暗骂“大尼姑”和“小尼姑”不止。
“小尼姑”十分婆妈,一长串“互相吹捧”下来,不仅和那个叫作孙远风的十分热络起来,甚至自告奋勇要帮人家将镖车护送去目的地。护镖?司徒纤离在一旁听着,猛翻白眼,这位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柳二">柳二ersonName>小姐知道什么是“护镖”?在她的心目中,那就和“游山玩水”差不多吧!如果不是为了那块玉,他大可不必管她,他早就“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了……可是现在,那块玉就好似一条绳子把他们拴在一起,跑都跑不掉。
“司徒,我们上路吧!”柳结绿笑吟吟的招呼着,司徒纤离终于还是把姓名告诉了他们。孙远风在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柳二">柳二ersonName>小姐身边,把翻倒的红货重新装好。虽然那蛙人拿走了一只匣子,但是镖单上讲明的只是五千两白银,这个数并没有少,连孙远风都不知道镖箱中竟然还有别的东西。因此,只要能将银钱送到,决不算坏了“泰达”的招牌。只是那盒子确实越想越觉诡秘,什么东西竟然比五千两银子还贵重?甚至还为此搭上彭镖头和其他几个弟兄的性命……
“……走散的弟兄肯定在最近的分局等着呢,我们只要去了,就能找到他们。”孙远风说。他手里依旧持着那条乌黑的响鞭,只是不再喊“山高水远,泰达无疆”的号子。
“什么‘走散’,怕死溜得快罢了。”司徒纤离撇撇嘴,毫不讳言。他侧坐在镖车上,嘴里咬着一根草叶。
“司徒,你就是嘴巴坏。”柳结绿依然骑着自己的驴子,咯咯笑。
“哼!这丫头,叫那家伙“孙大哥”,却只叫我‘司徒’……”司徒纤离十分不满。不过像他这样一点都不小气的人,怎么会真的在意呢?他只不过是这样想想罢啦。
夕阳西下,三个人随着一辆镖车,辘辘向东南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