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三体》谈谈小说中影射的艺术 - 阿根廷风暴

《三体》系列是一部伟大的科幻小说，论到想象力之雄奇、场面之宏大、情节之跌宕起伏，在科幻作品中不敢说绝后，至少也是空前了。笔者这里不想就小说本身多说什么，只想从它入手，谈谈小说及文艺作品中影射的艺术。

自古以来，在文章中夹私货就是文人们非常热衷的的一项娱乐活动。这种私货如果涉及时人时事，往往就会“根据有关法律法规，该页无法显示”了。聪明的文人便把要写的东西换个名字甚至改头换面写出来，这就叫影射。这种做法一则可以逃避文网，二则可以显示自己智商的优越性，真乃一举两得。影射古已有之，用小说来搞影射更是绝妙，因为本身故事就是假语村言，连把柄都不好抓住。明朝小说中影射的成分已经相当的高，传言《金瓶梅》中的西门庆便是影射明朝权奸严世蕃（字东楼），《西游记》中的修道段落更是让嘉靖爷浑身中枪。清朝文字狱大兴，稍微擦边就要被跨省，乃至于逼出了个影射界不世出的奇葩《红楼梦》——到现在这书影射什么都还在吵。到了现代，一出京剧《海瑞罢官》直接引发了那场社会运动，成为史上最严重的影射事件。当代科技发达，再想搞影射也更得高端，不然小心把自己赔进去，但太隐晦了弄成《红楼梦》那样的纯隐语小说，作者的意图也被掩没了。在这方面，《三体》的影射给我们树立了一个好榜样。

要了解《三体》中的影射，要先从《死神永生》中那三个童话说起。用童话来传递事关人类生死存亡的情报，这是刘慈欣的构思巧妙之处。而云天明使用的“二维隐喻定位法”，也是《三体》这套小说影射的方法。从某种意义上讲，云天明用三个童话骗了三体人，刘慈欣则用三本小说骗了读者。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云天明三个童话的影射方法是这样的，先给出一个比较模糊的猜测，然后再用另一件东西加以定位。

“二维隐喻:这种模式是用于解决文字语言所产生的信息不确定性的问题。在一个双层隐喻完成后,附加一个单层隐喻,用来固定双层隐喻的含义。在此例中,用雪浪纸的卷曲和熨平暗示曲率驱动中的空间形态,把肥皂船的隐喻确定下来。如果把故事看做一个二维平面,双层隐喻只为真实含义提供了一个坐标,附加的单层隐喻则相当于第二个坐标,把含义在平面上的位置固定下来,所以这个单层隐喻又被称为含义坐标。含义坐标单独拿出来看是没有意义的,但与双层隐喻结合,就解决了文学语言含义模糊的问题。 ”

《三体》小说的影射没有童话那么精妙，但也类似。不知道多少人还记得，当初《科幻世界》连载《三体1》的时候曾有一句导言“光年尺度演绎上的中国现代史”，只有读完三部曲，特别是《死神永生》之后才能理解其含义。读前两本的时候就觉得三体世界和日本有相似之处，所处的环境都是自然资源缺乏、环境恶劣、灾害频发，科学技术发达，崇尚集体主义，军队残忍冷血，文化相对贫瘠，对邻国充满野心。大刘生怕读者看不懂，在第三本书里还安排了一个智子在地球上化身和服丽人，精通日本插花、茶道的情节。显然，作者是把三体当成日本来写的，那么，和三体世界一衣带水，被其觊觎良久的地球世界，显然就是我们多灾多难的中国的缩影了。你看，这种大面上相似，最后用智子加上一道明确坐标的写法和童话里传递情报的写法何其相似啊。

但是，如果仅仅把三体世界的影射理解成日本却又有点肤浅。现代的好的影射作品，追求的一定是神似而不是形似，作者不会把故事完全跟影射对象写成完全一样的，但聪明的读者一眼就能看到其中的影子。《三体》中，三体世界是地球人类接触到的第一个地外文明，也是它打破了人类自己是唯一智慧生物的迷梦，恰如鸦片战争打破了大清朝天朝上国的迷梦一样。所以，在这里，三体世界既是日本的影射，更是近代以来妄图瓜分掠夺中国的东西方列强的共同象征。建立这个基本概念之后，后面的情节理解起来就很容易了：几位面壁人代表了近代以来爱国志士们的各种救国道路，中间发生的科技大进步代表洋务运动的虚假繁荣，黑暗森林战役则代表了甲午和辛丑的一败涂地，三体在威慑后的入侵代表了抗日战争的艰苦卓绝……

那么顺理成章的，罗辑使用黑暗森林法则建立威慑，自然也就代表了1949以后中国人民终于站了起来，特别是1960年代造出两弹一星之后建立起对东西方列强的威慑。罗辑的形象自然也就代表了以太祖为代表的TG党人。

有人会问了，你刚才不是说威慑后是抗日，怎么抗日跑到建国之后了？这就是我所说的神似与形似的关系了。威慑后三体入侵时的末日景象，包括地球治安军和敌后游击军的对峙，无疑都是对抗日战争的一种暗喻，但按照逻辑来说，以一己之力拯救地球，并和列强建立起威慑关系的也只有TG。更何况之后还提到罗辑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独裁者”，这种称呼也只有太祖配得到。这种真真假假的写法在另一部著名的影射作品，即金庸先生的《笑傲江湖》中也有体现，比如说明眼人都能看到东方不败是在暗喻林副统帅，但林帅可没有自宫，更没有变受……

前面说的这些其实都是背景，一旦接受了罗辑暗喻太祖的设定，那么《死神永生》中人类对他的态度就会让我们觉得很熟悉了。在罗辑卸任执剑人之后，没有一个人表示对他的感谢，反而还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罪状遭到了指控。这和当今网络上的思潮何其相似！对于太祖和他所代表的老一辈革命家，没有多少人感谢他们通过自己的努力把中国拉出泥潭，傲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反而对他们讽刺谩骂的声音始终不绝，更有许多无耻的谣言对他们进行诬蔑中伤。有多少人已经忘记了他们的功绩？刘慈欣在《三体》这部书中要表达的，或许就是对这种思潮的一种反思吧。

除了这个主线之外，《三体》系列中的小范围影射也无处不在。ETO组织像不像现在猖獗的带路党？程心的圣母形象和破坏性行为像不像某位影帝？章北海等人是不是暗喻改革开放才有出路？小说的最后，作者让三体星毁于光粒攻击，不由得让人想起20世纪90年代日本经济在美国金融攻击下的全面停滞。至于低地球是用的维度攻击，是不是对现在西方国家舆论武器攻击的影射呢？小说的结局，地球终于被摧毁了，我们世界中，中国能幸免遇难吗？从《三体》中影射的运用，我们可以看出，现代的影射小说早已不再满足于像“东楼”影射“西门”式的文字游戏，这种换名游戏在林琴南那时候还能满足一下YY之需，现在再这样写就贻笑大方了。比如梦入神机的《黑山老妖》，写了半天也没看出来主角的行为模式跟要影射的太祖有任何相似之处，到了最后只得赤膊上阵，让“笑贫天尊”什么的出场，这种影射知道的说你笔力太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高级黑。当然，不讲形似只讲神似也要有个限度，如果隐晦成《红楼梦》那样，让读者看不出影射的是什么来，就属于白费力气了。像《三体》这样，让读者想一下才知道要说的是什么，才算上品。刘慈欣在小说的开头写嗡嗡嗡的场景，简直有点恶作剧的味道，把不明真相的JY们钓上来最后再打他们的脸。前面提到的《笑傲江湖》也是很好的影射小说，书中的人物如任我行之于太祖，左冷禅之于常凯申，岳不群之于周相，东方不败之于彪哥都是让人一看就觉得有相似之处，但细节却又很不相同的，这种似是而非、似非而是的感觉，也正是影射艺术的魅力所在了。影射艺术的天然敌人有两个，一曰不解风情的，二曰过度解读。不解风情者是这样的，不管你小说里面影射的是什么东西，我读来读去只读到了故事本身。读完《三体》，转头批判嗡嗡嗡造成人们骨肉相离的，读完《笑傲江湖》还到处问发生在什么朝代的，都是典型的不解风情，换句话说，没有读懂。过度解读者比前者要高级一些，但更加难对付。红学家就属于典型的过度解读者，《红楼梦》中一个字都能阐发出十万字的大道理来。具体到三体，你要问罗辑影射谁我能说出来。至于其他人谁是谁我就抓瞎了，非要说哪个面壁者影射孙中山，哪个面壁者影射蒋中正，这就属于没事找事。至于连汪淼、高way这种配角也要找出影射来的，我就真拿他没法子了。据说有人研究《笑傲江湖》，把每个嵩山弟子都对应一个嗡嗡嗡人物，王力迟群之类的等等，我要说这纯属没事找抽了。最后说一句，《三体》之所以是好的影射小说，首先还要在于它是好看的小说。如果一门心思想影射，最后写出作品来惨不忍睹，还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