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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云淡风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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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尔赫斯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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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楼主| 发表于 2003-2-26 05:05:00 | 只看该作者
沙之书

                         ……你的沙制的绳索……
                            乔治·赫伯特
    线是由一系列的点组成的;无数的线组成了面;无数的面形成体积;庞大的体
积则包括无数体积……不,这些几何学概念绝对不是开始我的故事的最好方式。如
今人们讲虚构的故事时总是声明它千真万确;不过我的故事一点不假。
    我单身住在贝尔格拉诺街一幢房子的四楼。几个月前的一天傍晚,我听到门上
有剥啄声。我开了门,进来的是个陌生人。他身材很高,面目模糊不清。也许是我
近视,看得不清楚。他的外表整洁,但透出一股寒酸。
    他一身灰色的衣服,手里提着一个灰色的小箱子。乍一见面,我就觉得他是外
国人。开头我认为他上了年纪;后来发现并非如此,只是他那斯堪的那维亚人似的
稀疏的、几乎泛白的金黄色头发给了我错误的印象。我们谈话的时间不到一小时,
从谈话中我知道他是奥尔卡达[注]群岛人。
    我请他坐下。那人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话。他散发着悲哀的气息,就像我现在
一样。
    “我卖《圣经》,”他对我说。
    我不无卖弄地回说:
    “这间屋子里有好几部英文的《圣经》[注],包括最早的约翰·威克利夫[注]
版。我还有西普里亚诺·德瓦莱拉的西班牙文版,路德的德文版,从文学角度来说,
是最差的,还有武尔加塔的拉丁文版。你瞧,我这里不缺《圣经》。”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搭腔说:
    “我不光卖《圣经》。我可以给你看看另一部圣书,你或许会感兴趣。我是在
比卡内尔[注]一带弄到的。”
    他打开手提箱,把书放在桌上。那是一本八开大小、布面精装的书。显然已有
多人翻阅过。我拿起来看看;异乎寻常的重量使我吃惊。书脊上面印的是“圣书”,
下面是“孟买”。
    “看来是19世纪的书,”我说。
    “不知道。我始终不清楚,”他回答说。
    我信手翻开。里面的文字是我不认识的。书页磨损得很旧,印刷粗糙,像《圣
经》一样,每页两栏。版面分段,排得很挤。每页上角有阿拉伯数字。页码的排列
引起了我注意,比如说,逢双的一页印的是40,514,接下去却是999。我翻过那一
页,背面的页码有八位数。像字典一样,还有插画:一个钢笔绘制的铁锚,笔法笨
拙,仿佛小孩画的。
    那时候,陌生人对我说:
    “仔细瞧瞧。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声调很平和,但话说得很绝。
    我记住地方,合上书。随即又打开。尽管一页页的翻阅,铁锚图案却再也找不
到了。我为了掩饰惶惑,问道:
    “是不是《圣经》的某种印度斯坦文字的版本?”
    “不是的,”他答道。
    然后,他像是向我透露一个秘密似的压低声音说:
    “我是在平原上一个村子里用几个卢比和一部《圣经》换来的。书的主人不识
字。我想他把圣书当做护身符。他属于最下层的种姓;谁踩着他的影子都认为是晦
气。他告诉我,他那本书叫“沙之书”,因为那本书像沙一样,无始无终。”
    他让我找找第一页。
    我把左手按在封面上,大拇指几乎贴着食指去揭书页。白费劲:封面和手之间
总是有好几页。仿佛是从书里冒出来的。
    “现在再找找最后一页。”
    我照样失败;我目瞪口呆,说话的声音都变得不像是自己的:
    “这不可能。”
    那个《圣经》推销员还是低声说:
    “不可能,但事实如此。这本书的页码是无穷尽的。没有首页,也没有末页。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用这种荒诞的编码办法。也许是想说明一个无穷大的系列允许任
何数项的出现。”
    随后,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如果空间是无限的,我们就处在空间的任何一点。如果时间是无限的,我们
就处在时间的任何一点。”
    他的想法使我心烦。我问他:
    “你准是教徒喽?”
    “不错,我是长老会派。我问心无愧。我确信我用《圣经》同那个印度人交换
他的邪恶的书时绝对没有蒙骗。”
    我劝他说没有什么可以责备自己的地方,问他是不是路过这里。他说打算待几
天就回国。那时我才知道他是苏格兰奥尔卡达群岛的人。我说出于对斯蒂文森和休
漠的喜爱,我对苏格兰有特殊好感。
    “还有罗比·彭斯,”他补充道。
    我和他谈话时,继续翻弄那本无限的书。我假装兴趣不大,问他说:
    “你打算把这本怪书卖给不列颠博物馆吗?”
    “不。我卖给你,”他说着,开了一个高价。
    我老实告诉他,我付不起这笔钱。想了几分钟之后,我有了办法。
    “我提议交换,”我对他说。“你用几个卢比和一部《圣经》换来这本书;我
现在把我刚领到的退休金和花体字的威克利夫版《圣经》和你交换。这部《圣经》
是我家祖传。”
    “花体字的威克利夫版!”他咕哝说。
    我从卧室里取来钱和书。我像藏书家似的恋恋不舍地翻翻书页,欣赏封面。
    “好吧,就这么定了,”他对我说。
    使我惊奇的是他不讨价还价。后来我才明白,他进我家门的时候就决心把书卖
掉。他接过钱,数也不数就收了起来。
    我们谈印度、奥尔卡达群岛和统治过那里的挪威首领。那人离去时已是夜晚。
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他,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我本想把那本沙之书放在威克利夫版《圣经》留下的空档里,但最终还是把它
藏在一套不全的《一千零一夜》后面。
    我上了床,但是没有入睡。凌晨三四点,我开了灯,找出那本怪书翻看。其中
一页印有一个面具。角上有个数字,现在记不清是多少,反正大到九次幂。
    我从不向任何人出示这件宝贝。随着占有它的幸福感而来的是怕它被偷掉,然
后又担心它并不真正无限。我本来生性孤僻,这两层忧虑更使我反常。我有少数几
个朋友;现在不往来了。我成了那本书的俘虏,几乎不再上街。我用一面放大镜检
查磨损的书脊和封面,排除了伪造的可能性。我发现每隔两千页有一帧小插画。我
用一本有字母索引的记事簿把它们临摹下来。簿子不久就用完了。插画没有一张重
复。晚上,我多半失眠,偶尔入睡就梦见那本书。
    夏季已近尾声,我领悟到那本书是个可怕的怪物。我把自己也设想成一个怪物:
睁着铜铃大眼盯着它,伸出带爪的十指拨弄它,但是无济于事。我觉得它是一切烦
恼的根源,是一件诋毁和败坏现实的下流东西。
    我想把它付之一炬,但怕一本无限的书烧起来也无休无止,使整个地球乌烟瘴
气。
    我想起有人写过这么一句话:隐藏一片树叶的最好的地点是树林。我退休之前
在藏书有九十万册的国立图书馆任职;我知道门厅右边有一道弧形的梯级通向地下
室,地下室里存放报纸和地图。我趁工作人员不注意的时候,把那本沙之书偷偷地
放在一个阴暗的搁架上。我竭力不去记住搁架的哪一层,离门口有多远。
    我觉得心里稍稍踏实一点,以后我连图书馆所在的墨西哥街都不想去了。

                                                   以上译自《沙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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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楼主| 发表于 2003-2-26 05:07:00 | 只看该作者
死亡与指南针

                        献给曼迪·莫利纳·维迪亚

    在伦罗特运用大胆敏锐的分析能力所处理的众多问题中,再没有比那一系列定
期发生、在枝树飘香的特里斯勒罗伊别墅告终的血腥事件更奇怪的,甚至可以说是
匪夷所思。埃里克·伦罗特固然没能防止最后一件罪行的发生,但无可否认的是他
已经预先料到。他固然没有猜中暗杀雅莫林斯基的凶手的身份,但推测到这一系列
罪恶的隐秘性质和“红”夏拉赫(另一个绰号是“花花公子”夏拉赫)的插手。这
名罪犯,如同许多别的罪犯一样,发誓非要伦罗特的命不可,伦罗特却不被吓倒。
伦罗特自称是奥古斯特·杜邦[注]之类的纯推理家,但他也有冒险家,甚至赌徒的
性格。
    第一件罪行发生在北方旅馆——位于黄水滚滚的河畔的一座高大的棱柱形建筑。
那座塔楼兼有疗养院可憎的白色、监狱的划分编号和藏污纳垢的外貌。12月3日,来
了一个灰胡子、灰眼睛的人,他是参加第三次犹太教法典研讨会的波多尔斯克地区
的代表,马塞洛·雅莫林斯基博士。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他是否喜欢北方旅馆:反正
他逆来顺受地接受了,这种心理状态由来已久,伴随他忍受了喀尔巴阡山区的三年
战斗生活和三千年的欺压和排犹迫害。旅馆给他安排在R层的一个房间,正对着加利
利地方长官的豪华套间。雅莫林斯基吃了晚饭,准备第二天去观光这个陌生的城市,
把他的许多书籍和极少的衣物放在壁柜里,午夜之前熄灯上床(这是住在隔壁房间
里的加利利长官的汽车司机说的)。12月4日上午十一点零三分,《意第绪报》一个
编辑打电话来;雅莫林斯基博士没有接电话;结果在房间里发现了他,披着一件老
式的大罩袍,里面几乎赤裸,脸色微显紫黑,他倒在通向走廊的房门口;前胸深深
插着一把匕首。两小时后,房门里满是新闻记者、摄影师、宪兵,警察局长特莱维
拉努斯和伦罗特也在其中,平静地争辩着。
    “没有必要在鸡蛋里找骨头,”特莱维拉努斯挥着一枝粗大的雪茄说。“大家
都知道加利利地方长官拥有世界上最好的蓝宝石。有人想偷宝石,走错房间,闯进
这里。雅莫林斯基受了惊动起身,小偷不得不杀了他。你的意见呢?”
    “有可能,但是不有趣,”伦罗特说。“你会反驳说,现实不一定非有趣不可。
我的答复是,现实可以不承担有趣的义务,但不能不让人作出假设。在你的假设里,
偶然的因素太多了。这里的死者是个犹太教博士;我倾向于纯粹从犹太教博士的角
度来解释,不多考虑假想的小偷引起的假想的不幸事件。”
    特莱维拉努斯不高兴地说:
    “我对犹太教博士的解释不感兴趣;我只关心抓住那个杀死这个陌生人的凶手。”
    “并不太陌生,”伦罗特纠正他说。“这里有他的全集。”他指指壁柜里一排
大部头的书籍:一本《神秘哲学辨》、一本《罗伯特·弗勒德哲学探讨》、一部
《塞弗·叶齐拉》的直译本、一部《巴尔·谢姆传》、一本《哈西定教派史》、一
本有关四个字母的名字的专著(用德文写的)、另一本有关摩西五书的术语的专著。
警察局长带着畏惧甚至厌恶的神情望望那些书。接着他笑出声来。
    “我是个可怜的基督徒,”他说。“你愿意的话,把这些大部头书都拿去吧;
我不能把时间浪费在犹太人的迷信方面。”
    “也许这件罪案同犹太人迷信的历史有关,”伦罗特嘀咕说。
    “正如基督教一样,”《意第绪报》的编辑壮着胆子补充了一句。他眼睛近视,
不信神,胆子极小。谁也没有理他。一个警探在小打字机上发现一张纸,上面有一
句没完的句子:

        名字的第一个字母已经念出。

    伦罗特忍住微笑。他突然有了藏书或者研究希伯来语言文化的爱好,吩咐探员
把死者的书籍打包,送到他的寓所。他不理会警方的调查,埋头研究那些书籍。一
本大八开的书记载了虔诚教派的创始人伊斯雷尔·巴尔·谢姆·托布的教导;另一
本谈四个字母的名字,也就是神的名字的功能和恐怖;还有一本的主题是神有一个
秘密的名字,其中概括了他的第九属性,永恒,也就是立即了解宇宙过去、现在和
将来的种种事物,正如波斯人认为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能从水晶球里看到一切。
传说神有九十九个名字;希伯来语言文化学家认为这个不全的数字是出于对偶数魔
力的畏惧;哈西定教派则认为这个欠缺说明还有第一百个名字,也就是绝对名字。
    几天后,《意第绪报》的编辑打扰了他的研究。编辑来访,想谈谈凶杀案;伦
罗特却谈神的种种名字;那位编辑在一篇占三栏篇幅的报导里宣称调查本案的埃里
克·伦罗特最近一直在研究神的名字,以便发现凶手的姓名。伦罗特已经习惯于新
闻报导简单化的作风,并不生气。有一个出版商发觉人们甘心于购买任何书籍,居
然出版了《哈西定教派史》的简装本。
   




    1月3日晚上,首都西郊一个十分荒凉的地方发生了第二件罪案。4日天亮时,在
这一带骑马巡逻的宪兵发现一家关闭的油漆厂门口倒着一个披斗篷的人。血污满面,
仿佛戴着红面具;前胸深深插着一把匕首。墙壁红黄两色的菱形图案上有几个炭写
的字。宪兵辨认出是什么字……当天下午,特莱维拉努斯和伦罗特前去偏远的犯罪
现场。汽车左右两旁,城市逐渐解体;天空越来越宽广,房屋稀少了,偶尔可以看
到一个砖瓦厂或者一株杨树。他们到达了凄凉的目的地:小街粉红色的土坯墙仿佛
反映着恣肆的夕阳。死者身份已经辨明。他是丹尼尔·西蒙·阿塞韦多,在北郊老
区有点名气,从车把式爬到选区打手,又堕落成为小偷和告密者。(他独特的死状
似乎符合他的身份:阿塞韦多是一代善于使匕首而不会用手枪的歹徒的最后的代表
人物。)用炭写的字是这样的:

        名字的第二个字母已经念出。

    第三件罪案是2月3日晚上发生的。快一点钟时,警察局长特莱维拉努斯办公室
的电话响了。说话的是一个喉音很重的男人,显然不想让别人知道身份,说他姓金
茨伯格(或者是金斯勃格),愿意以合理的报酬提供有关阿塞韦多和雅莫林斯基被
害的情报。嘈杂的口哨和喇叭声淹没了告密者的声音。接着,电话断了。特莱维拉
努斯不排斥开玩笑的可能性(那几天正好是狂欢节),但还是查出对方是从土伦街
的利物浦酒店打的电话,那条散发着海水咸味的街道既有看西洋景的手推车和乳制
品店,又有妓院和兜售《圣经》的行贩。特莱维拉努斯找酒店老板谈了话。老板名
叫布莱克·芬尼根,爱尔兰人,以前犯过罪,如今衣着讲究得出奇,他告诉特莱维
拉努斯说,最后使用酒店电话的是一个姓格里菲斯的房客,刚和几个朋友出去。特
莱维拉努斯立即赶到利物浦酒店。老板说了如下的情况:格里菲斯八天前租了酒吧
楼上的一个房间。那人尖腮高鼻,一脸灰色胡子,黑色衣服很寒酸;芬尼根(特莱
维拉努斯猜到他原先把这个房间留给一个伙计住的)漫天要价;格里菲斯当即付了
他开的房租,没有二话。他几乎从不出来,晚饭、中饭都在房里吃;也没有在酒吧
露过脸。那晚,他下楼到芬尼根的办公室打电话。一辆厢式四轮马车停在酒店门口。
车夫没有动窝;有几个街坊想起他戴着狗熊面具。车厢里下来两个打扮得像小丑似
的人;个子都很矮小,谁都注意到他们醉得东倒西歪。他们吹着小喇叭,闯进芬尼
根的办公室;同格里菲斯拥抱,格里菲斯似乎认识他们,但对他们很冷淡;他们用
意第绪语交谈了几句——格里菲斯低声带喉音,那两个人尖声用假嗓音说话——然
后一起上楼。一刻钟后三个人兴高采烈地下来;格里菲斯摇摇晃晃,仿佛醉得和那
两个人一样。他给夹在那两个戴面具的小丑中间,高出一头,东倒西歪。(酒吧里
的一个女人记得面具上黄、红、绿色的菱形图案。)他磕磕碰碰,倒了两次;两次
都被小丑扶起来。他们朝附近长方形的船坞走去,上了马车,转眼不见了。后一个
小丑踩上马车踏脚板时,在拐角的石板上乱画了一个淫猥的图形和一句话。
    特莱维拉努斯看了那句话。几乎早已料到,那句话是这样的:

        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母已经念出。

    随后,他检查了格里菲斯一金茨伯格的房间。地上有一块四溅的血迹;角落里
有匈牙利牌子的烟蒂;柜子里有一本拉丁文的书——《希伯来古希腊文化研究》,
莱斯敦著(1739年版)——里面有手写的评注。特莱维拉努斯看了就有气,派人把
伦罗特找来。伦罗特顾不上脱帽子,一到就马上翻阅那本书,警察局长则盘问这起
可能的绑架案的互相矛盾的证人。凌晨四点钟,他们离开了酒店。在弯弯曲曲的土
伦路上,他们踩着狂欢节遗留下来的、狼藉一地的彩色纸带,特莱维拉努斯说:
    “如果今晚的事只是一场演习呢?”
    埃里克·伦罗特笑笑,把《研究》第三十三篇一段画线标出的文字郑重其事地
念了出来:希伯来人的日子从傍晚开始,到第二天傍晚结束。
    对方试图挖苦他:
    “这就是你昨晚得到的最有价值的材料?”
    “不。更有价值的是金茨伯格说的一个字。”
    下午出版的报纸没有忽略这些死亡或失踪的新闻。《剑形十字报》把这些事同
最近一次隐士代表大会的严格纪律和日程相比;欧内斯特·帕拉斯特在《殉道者报》
上谴责“一场秘密而有节制的排犹运动的不可容忍的拖延,用三个月的时间消灭了
三个犹太人”;《意第给报》排除了反犹太人阴谋的骇人听闻的假设,“虽然不少
有识之士对三重的神秘案件无法得到更好的解答”;南方最出名的枪手“花花公子
红”夏拉赫断言他的区域永远不会出现那类罪案,指控警察局长弗朗茨·特莱维拉
努斯失职。
    特莱维拉努斯3月1日晚上收到一个密封的大信封。他打开后发现里面有一封署
名为巴鲁赫·斯宾诺莎的信和一张显然是从贝德格旅行指南撕下来的城区详图。信
中预言3月3日不会发生第四起罪案,因为西面的油漆厂、土伦路的酒店和北方旅馆
是“一个神秘的等边三角形的精确顶点”;地图上用红墨水笔画出了这个完美的三
角形。特莱维拉努斯耐心看了那篇几何学论证,把信和地图送给伦罗特——这些莫
名其妙的东西只配给他。
    埃里克·伦罗特细细研究。三个地点确实是等距离的。时间对称(12月3日、1
月3日、2月3日);空间也对称……他忽然觉得快要破谜了。一个罗盘和一个指南针
完成了他突如其来的直觉。他一笑,念念有词地说着最近才学到的“四个字母的名
字”,打电话给警察局长说:
    “谢谢你昨晚派人送来的等边三角形。它帮我解决了问题。明天星期五,罪犯
们就能关进监狱;我们可以高枕无忧了。”
    “那么说,他们没有进行第四件罪案的计划?”
    “正因为他们在策划第四件罪案,我们才能高枕无忧。”伦罗特说罢就挂断了
电话。一小时后,他搭上南方铁路公司的列车,前往废弃的特里斯勒罗伊别墅。我
故事里提到的城市,南部有一条泥泞的小河,由于倾倒垃圾和制革厂排放的污水废
料,河道已经淤塞。河对岸的郊区工厂林立,地痞流氓在一个巴塞罗那头子的庇护
下如鱼得水。伦罗特心想,其中最出名的一个,“红”夏拉赫,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来了解他这次秘密来访,不禁笑了。阿塞韦多是夏拉赫的同伙;伦罗特曾考虑过夏
拉赫是第四名受害者的可能性。后来又把它排除了……实际上他已经破了这个谜;
一些简单的情况,一些事实(姓名、逮捕、审讯和判刑的手续)如今已不能引起他
的兴趣。他想散散心,在三个月的案续调查之后得到休息。他想,罪案的解答竞在
一个不知名的三角形和一个古老的希腊字里,谜已经豁然开朗;花了一百天才弄清
楚使他感到惭愧。
    列车在一个寂静的货运站停住。伦罗特下了车。那是一个像黎明一样荒凉的下
午。茫茫平原上的空气潮湿寒冷。伦罗特信步在田野上走去。他看到狗,避让线上
有一节车皮,看到地平线,一匹白马在水塘边饮水。擦黑时,他看到特里斯勒罗伊
别墅的长方形的望楼,几乎和周围的黑桉树一般高。他想,离那些寻找名字的人盼
望的钟头只有一个黎明和一个傍晚(东方和西方的发白和夕照)。
    别墅不规则的周边是一道生锈的铁栏杆。大门关着。伦罗特认为从大门进去的
希望不大,便沿着栏杆绕了一大圈。他又回到关着的大门前面,几乎是机械地把手
伸进栏杆,摸到了插销。铁器的吱呀声出乎他意外。大门吃力地被推开了。
    伦罗特踩着多年干枯的落叶,在桉树丛中走去。特里斯勒罗伊别墅的房屋近看
满是无用的对称和怪僻的重复:一个阴暗的石龛里一尊冰冷的雅典娜雕像同另一个
石龛里另一尊雅典娜像遥遥相对;一个阳台是另一个阳台一模一样的反映;两溜石
阶各有双排扶手。一座双面的赫尔墨斯雕像投下奇形怪状的影子。伦罗特像刚才绕
着别墅那样绕着房屋走了一圈。他察看了所有的地方;发现平台脚下有一扇百页门。
    他推开门:几级大理石阶通向地下室。伦罗特直觉感到建筑师的偏爱,猜想地
下室对面也有石阶。他果然找到,踏着石阶上去,举手推开出口的地板门。
    一丝亮光引导他走到窗前。他打开窗子:一轮黄色的满月在凄凉的花园里勾勒
出两座干涸的喷泉的轮廓。伦罗特察看了房屋。从餐厅前室和走廊出去总是一模一
样的天井,或者转来转去还是原来的天井。他顺着尘封的楼梯上去到了圆形的前厅;
面对面的镜子反映出无数的形象;他懒得再打开窗子了,因为窗外总是那个荒凉的
花园,只是望出去的高度和角度不同而已;屋里是一些蒙着黄色罩子的家具和蜷缩
在网中的蜘蛛。一间卧室引起他的注意;里面一个瓷瓶插着一枝孤零零的花;轻轻
一碰,干枯的花瓣纷纷掉落。在三层楼,也就是最后一层,他觉得房子大得无边无
际,并且还在扩展。他想,房子实际上并没有这么大。使它显得大的是阴影、对称、
镜子、漫长的岁月、我的不熟悉、孤寂。
    他顺着螺旋形楼梯登上望楼。月光通过窗上的菱形玻璃透进来;玻璃是黄、红、
绿三色的。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禁目瞪口呆。
    两个身材矮小而结实的人凶猛地扑上来,制服了他,解除了他的武装;另一个
很高大,严肃地招呼他说:
    “难为你啦。你省了我们一天一夜的时间。”
    那是“红”夏拉赫。两个人捆住伦罗特的手。他终于缓过气来说:
    “夏拉赫,你是在找那个秘密的名字吗?”
    夏拉赫仍旧若无其事地站着。他没有参与刚才短暂的扭打,只伸手接过伙伴缴
下的伦罗特的枪。他开口说话了;伦罗特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一种疲倦的胜利感、一
种像宇宙一般寥廓的憎恨、一种不比那憎恨小多少的悲哀。
    “不,”夏拉赫说。“我寻找的是更短暂脆弱的东西,我寻找的是埃里克·伦
罗特。三年前,你在土伦路一家赌场逮捕了我的弟弟,下了大牢。我肚子上挨了警
察一颗枪弹,多亏手下人用马车从枪战中把我抢救出来。我在这个荒凉的对称的别
墅里煎熬了九天九夜;高烧把我折磨得死去活来,那个既望着夕阳又望着朝霞的可
憎的双面雅努斯雕像使我昏睡和清醒时都不得安宁。最后我厌恶自己的身躯,我觉
得两个眼睛、两只手、两个肺同两张脸一般可怕。一个爱尔兰人试图让我皈依基督
教;他不断地对我重复那句非犹太人的话:条条道路通罗马。夜里,这个比喻使我
更加谵妄:我觉得世界是个走不出来的迷宫,尽管有的道路通向北方,有的通向南
方,实际上都通向罗马,我弟弟蹲在里面受苦的牢房和特里斯勒罗伊别墅也是罗马。
在那些夜晚,我以那个两面神和所有掌管热病的神的名义发誓,必在那个害我弟弟
蹲大牢的人周围筑一个迷宫。我筑起了迷宫,万无一失;建筑材料是一个被谋杀的
异教学者、一个指南针、18世纪的一个教派、一个希腊字、一把匕首、一家油漆厂
的菱形图案。
    “行动计划的第一个步骤纯粹是偶然。先前我和几个伙伴——其中有丹尼尔·
阿塞韦多——策划偷加利利地方长官的蓝宝石。阿塞韦多出卖了我们;我们预支他
一笔钱,他买酒喝得大醉,提前一天采取行动。他在那家大旅馆里晕头转向;凌晨
两点闯进雅莫林斯基的房间。雅莫林斯基晚上睡不着,起来写作。他恰好想写一篇
有关神的名字的文章;刚写好开头:名字的第一个字母已经念出。阿塞韦多威胁他,
让他别出声;雅莫林斯基伸手要按铃,想呼叫旅馆的保安人员;阿塞韦多朝他胸口
捅了一刀。那几乎是一个反射动作;半个世纪的暴力生活让他学会了杀人是最简单、
最保险的事……十天后,我在《意第给报》上看到,你想从雅莫林斯基写的东西里
寻找雅莫林斯基被杀之谜。我看过《哈西定教派史》;知道不敢念出神的名字的敬
畏心理产生了认为那个名字是隐秘而无所不能的教义。我知道有些哈西定教徒为了
寻求那个秘密的名字甚至用活人作为牺牲品……我知道你猜想哈西定教徒把那个犹
太教博士当了牺牲品;我便将错就错,让你认为你的猜测是对的。
    “马塞洛·雅莫林斯基是12月3日晚死的;我选了1月3日作为第二次牺牲’的日
子。他死在城北;第二次‘牺牲’在城西比较合适。丹尼尔·阿塞韦多是必要的牺
牲品。他罪有应得:他感情冲动,又是叛徒;他如果被捕,我们的整个计划就完蛋。
我们的人捅死了他;为了把他的死和上一次联系起来,我在油漆厂的菱形图案上写
了名字的第二个字母已经念出。
    “第三件‘罪案’是2月3日发生的。正如特莱维拉努斯猜测的,只是一场演习。
格里菲斯一金茨伯格一金斯勃格就是我;我戴了假胡子在土伦路那个破房间里憋了
一星期,等我的朋友把我绑架出去。他们中间的一个踩在马车踏脚板上在石板上写
了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母已经念出。这句话宣布说一系列的罪案是三件。一般人都是
这么理解的;但是我反复插进一些迹象,以便让你这位推理家,埃里克·伦罗特,
知道罪案是四件,城北出了怪事,城东城西都出了事,这便要求城南也有事;四个
字母的名字,也就是神的名字JHVH[注],有四个字母;小丑面具和油漆厂的图案都
暗示四。我在莱斯敦书中的一段文字下面画了道;那段文字说明希伯来人计算日子
是从第一天傍晚到第二天傍晚;从而说明凶杀案是每月四日发生。我派人把那个等
边三角形送给特莱维拉努斯。我料到你会加上欠缺的一点。组成一个完全的菱形的
一点,预定一件精确的谋杀案将要发生的地点。我预先谋划了这一切,埃里克·伦
罗特,以便把你引到荒凉的特里斯勒罗伊别墅来。”
    伦罗特避开了夏拉赫的目光。他望着模糊的黄、绿、红菱形玻璃窗外的树木和
天空。他感到有点冷,还有一种客观的、几乎无名的悲哀。已是夜晚了;灰蒙蒙的
花园里升起一声无用的乌呜。伦罗特最后一次考虑对称和定期死亡的问题。
    “你的迷宫多出三条线,”他最后说。“我知道一种希腊迷宫只有一条直线。
在那条线上多少哲学家迷失了方向,一个简单的侦探当然也会迷失方向。夏拉赫,
下次你变花样追踪我时,不妨先在甲地假造(或者犯下)一件罪案,然后在离甲地
八公里的乙地干第二件,接着在离甲乙二地各四公里,也就是两地中间的丙地干第
三件。然后在离甲丙二地各二公里,也就是那两地中间的丁地等着我,正如你现在
要在特里斯勒罗伊别墅杀我一样。”
    “下次我再杀你时,”夏拉赫说,“我给你安排那种迷宫,那种只有一条线的、
无形的、永不停顿的迷宫。”
    他倒退了几步,接着,非常小心地瞄准,扣下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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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楼主| 发表于 2003-2-26 05:10:00 | 只看该作者
一口气贴了这么多,大家要努力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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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发表于 2003-2-26 10:13:00 | 只看该作者
你想撑死我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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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发表于 2003-2-26 17:53:00 | 只看该作者
不亏是多多喜欢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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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楼主| 发表于 2003-2-26 18:54:00 | 只看该作者
以下是引用探戈起舞在2003-2-26 10:13:44的发言:
你想撑死我们啊

还有好多没贴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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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楼主| 发表于 2003-2-26 19:01:00 | 只看该作者
大家8要着急,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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