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聽紅學會副會長孫遜教授華師大講座·隧作文

白眼旁观 · 发表于 2003-11-28 22:22:00

癸未年十一月廿五日，紅學會副會長，上師大文學院院長孫遜教授應邀來我校作爲華師大華夏學子講壇第五講“《紅樓夢》文化精神”的主講人，使得我第一次有幸近距離地親睹紅學專家的精神風貌。孫教授已年近耳順，但依然充滿活力和魅力。離講座開始尚有半小時多，科學會堂已人滿為患，有很多人只能站立著或是乾脆在走廊席地而坐聽完整場講座。在整個講座過程中，笑聲不斷，孫遜教授的睿智與風趣使他的演講分外引人入勝。講座的主要内容是紅樓的文化核心，該切入點並不尖深亦不時新，但孫教授以縱橫全面的深刻分析使我們在這一方面的思路異常清晰順暢。縱觀中國小説的文化内核，有一個發展的歷程，如果說《三國演義》宣講的是忠義文化，《水滸傳》是綠林文化，《西遊記》是神魔文化，《金瓶梅》是性文化的話，那麽，用一個什麽字來概括紅樓夢的文化纔是最合適的呢？其實答案是衆所周知的，唯一“情”字耳。《紅樓夢》的整個故事構架由神瑛絳珠前世一段郁結餘肺腑之中的纏綿不斷之“情”而發端，一群冤孽為“情”入世，最後終以脂批六次提及的驚幻揭情榜。孫教授認爲情榜共五冊六十人。正冊毋庸贅言；副冊為十二個並不顯赫的小姐組成，已知的有香菱，應該還有寶琴、岫煙、李綺、甚至傅秋芳等；又副冊為十二大丫頭，襲人、晴雯已定，應還有琴棋書畫四位，外加鴛鴦、紫鵑、平兒、金釧、玉釧等；三副冊為十二小丫頭，小紅這個在後四十會中有重要作用的人物應有一席之地；四幅，孫教授推測可能就是芳、齡、菂官等大觀園十二戲子。情榜中每人皆以“情*”冠名，如寶玉“情情”，黛玉“情不情”。從語法上來說，第一個情字為動詞，表用情，以情待。《紅樓夢》中“情”字的用法機多，除上述作名詞動詞外，還常作副詞，表有情地，由情出發地。如《識分定情悟梨香院》、《含恥辱情烈死金釧》、《俏平兒情掩蝦須鐲》等。這是曹雪芹所獨有的一種表達方式，其意頗值揣摩。在《金瓶梅》之前的中國小説里，男子多是無家庭責任，無情感生活，無憐愛之心甚至坐懷不亂的。他們無論有才無才，治理天下或混跡阡陌，均視家庭為累贅，以棄家爲榮貴。《三國演義》中的女性只是男性軍事、政治、外交鬥爭的工具手段（如貂蟬），《水滸傳》中的幾位女性或被異化（如母夜叉、母大蟲、一丈青），或被醜化（如潘金蓮），《西遊記》中的女性，不是蜘蛛精白骨精等妖怪，就是菩薩化身，其存在的作用僅是考驗師徒四人的決心。這些女性都缺乏自己獨立的品格，她們的存在只是爲了襯托男性。《金瓶梅》將筆觸伸及日常生活中，是現實主義的開端，但它在發現女性的同時又褻瀆了女性。其中的女子可以爲了一副頭面而出賣肉體。她們只是男性性政府的對象，夫妻之間亦無情感交流。《金瓶梅》並未有意展現女性内、外的美。而《紅樓夢》則徹底顛覆了這一傳承。男性成爲陪襯的角色，以襯托女兒們的純真、可愛，及其生命的充實。寶玉對眾女兒們的情，從不曾有過絲毫佔有的欲望，純粹是一意體貼、關愛、尊重、欣賞。這種兩性之間的愛慕之心，不及肉體，完全是平等的情感交流，是一種“情”的升華，書中稱之爲“意淫”。平常多有人把“意淫”二字作爲貶義，甚至理解為性幻想，真正是褻瀆了作者本意。《紅樓夢》中的男女之情，就是這樣單純。全書真正提及房事的只有六處：1、寶玉初試雲雨。其情節迷離脫俗，粗淺帶過，不涉淫詞；2、賈瑞戲鳳；3、璉鳳夫妻閒的一句對話；4、賈璉和多姑娘；5、焙茗和萬兒；6、秦鍾和智能兒。也都是一筆略過。《紅樓夢》中的“情”之所以偉大，是因爲他超越了那個歷史階段的思想，甚至也已經超越了現今人類的精神文明水平。首先，“情”中包含了以性格志趣相投為基礎的男女之情。早先，愛情與婚姻是割裂分離的，如西門慶和潘金蓮，如元稹和崔鶯鶯。元稹為文飾己過甚至著傳燬鶯鶯名節以爲自己申辯。正因爲婚姻中的無情，愛情便在婚外生根發芽，成爲破壞婚姻的愛情。最後，愛情才成爲婚姻的基礎。而《紅樓夢》中的愛情又由淺薄的郎才女貌式的愛慕轉變為深層次的志趣相投。對寶玉來説，也許顰兒體弱不能壽，尖酸性多疑，但僅憑一條“從來不說這些混賬話”就使其矢志不渝，相同的價值取向這條在擇偶時的重要性超過了其他任何條件。僅這一點，哪怕在今日，又有多少人能做到？第二，“情”溢出了男女的範疇，包括以尊重關愛他人尤其弱勢群體為核心的平等互愛精神。封建社會，丫頭戲子是最沒有社會地位，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人。寶玉卻要與戲子結交朋友，互贈禮品；卻甘心為丫頭描眉蓖頭剝栗子，受她們役指驅使。寶玉但凡能為丫頭們做些什麽，他這一天便覺得很充實，生活的很有意義，“心内怡然自得”。最典型的是他對兩個平常不能盡到心的通房丫頭的表現。讓我們來看看平兒理妝時寶玉做了些什麽。他先是為與他無幹的事替弟兄姐妹道了歉，然後建議平兒該把衣服換下用燒酒噴了熨一熨，再梳頭理妝，接著熟門熟路地拿出上好的粉、胭脂和簪子，再者竟教起了平兒該如何化妝，這種粉怎麽用，胭脂又怎麽對，還替她簪上一支並蒂秋蕙，服侍得色色得當。平兒走後，他還親自把她的衣服熨了疊好，將她的手絹洗了晾上，才略解心中歉意。總之只要讓mm開心了，他受什麽委屈都無所謂。另一處便是呆香菱情解石榴裙，寶玉也是殷勤倍至地替她解憂，將襲人的紅裙子藉給她。戲子在大觀園里的地位比之丫頭尚不如，連老媽子都敢于欺負她們。而寶玉卻是一意維護芳官、藕官、齡官等，他以己之力為女兒們營造了大觀園這樣一個避風港，他只願生時能與他們一處嬉戲，看她們各展才情，各得其樂，死後能得她們的眼淚，此一生便得償所願了，甚至“爲了這些人死了，也是心甘情願的”。此種平等觀念，即便當今，又有幾人可為？第三，“情”還包含了人類必須體貼憐惜自然萬物的博大胸懷。寶玉常因杏花子落枝空，芰荷葉破蓬敗而感傷不已。襲人說他見著燕子和燕子說話，見著魚兒對魚兒發呆，所以人謂之“傻子”，或謂之曰“痴”。其實他是能以己之情體察通感草木萬物之意，正所謂“情不情”，就是以情待世間一切有情無情之物而不較回報結果。這種博愛寬容，從古到今，也就屬他最痴了。《紅樓夢》充分展示了愛情、生命、純真、青春的美，他站在一個古代社會從來沒有的視角觀察歌頌那些始終受壓迫受欺淩的人群，如果說萬里長城是中國人民勞動結晶地見證，那《紅樓夢》就是精神文明的一座豐碑，难怪曾有人说过（是个名人，但忘了确实姓名）：“中國可以不要萬里長城，但不能沒有《紅樓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