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苏州阿囡（上）

苏沪烟雨

本文根据著名歌曲《天涯歌女》改编，共分3集。文章讲述的是上世纪40年代中期，苏州女孩阿兰与一位同济大学男学生曲折的恋情，悲剧性的结局。 上集 不同的地理环境、不同的人文特点，造就了不同地区的文化特色，以及人们不同的心理特点。如果你想了解一个民族、一种文化，你必须去接触处在这种文化氛围下的人们的日常生活，感受他们的内心世界，站在他们的角度上分析他们的种种想法、行为方式，你才能真正地理解他们，进而理解这种文化。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哎呀哎哎哟，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耶。” 1945年9月 一楼晨曦从东方地平线露出，将第一束阳光带到这个华东水乡——苏州昆山。这是一座平静的江南小城，与华南、华北、中原一带战火连绵的地区相比，刚刚结束没多久的抗日战争并没给这里带来什么大的破坏，这里的人们虽然也恨那些凶巴巴的、统治过他们八年的日本人，但总体讲，过的日子还是蛮适意的。 已经是早上6点半了，里弄、街道上也热闹起来。这正是市民们享受早餐的最佳时光，苏州人把早餐看得非常重要，几个甜甜的小笼包子加上一碗馄饨，有时还要吃点盐水毛豆之类的小菜。苏州人一直为他们生活在这样甜美的江南水乡而感自豪，他们也确实有这样的资本，雨水饱满、气候温和、鱼米之乡、衣食不愁，正应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句老话。这座被称为‘东方威尼斯’的城市，是老天爷赐给江南老百姓的礼物。 在三三两两吃早饭、逛街的人群中，一个面露疲惫之相的白晰少年行色匆匆地穿过街道。也许是人们太专注于自己的手里的吃食或者其他事体了，没有人注意到他。 故事，也就从这里开始了。 阿兰是金盛茶店老板的独生女，今年19岁。老夫妻俩直到结婚7年后，才生了她，自然视若掌上明珠，要什么给什么。自小被娇惯的阿兰倒也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小家碧玉。天资聪慧的她非常懂事，从小就帮爷娘干活、看店，而且上了高小、初中、高中，一直是学校里的好学生。17岁时，父母准备让她去上海念大学，她却执意不肯，只愿意守在爷娘身边。于是，她开始帮助父母料理茶店。伶牙俐齿、美丽清纯的阿兰待人真诚，挑茶时从不缺斤短两，很耐心，一些老年顾客挑剔她也不在乎。每天的帐目非常明细，一点没有纰漏。邻居阿婆夸她，“个小囡拎得清，头子活络。”。就这样，在阿兰的精心料理下，金盛茶店的名声也传开来。不少附近地区的商人也幕名而来买这里的茶，实则是为了一睹阿兰小姐的芳容。特别是在日本鬼子逃跑以后，茶店的生意越来越红火。 提亲的媒婆也来勒，父母也多次劝阿兰，“阿囡，侬既然不上大学，就赶紧趁现在年轻，找个相好。” 一向孝顺的阿兰在这件事情上，却始终是推诿的态度，“我自己找好勒。” 阿兰看了看家里的那个西洋钟，已经快9点了。刚刚吃完饭，她洗了脸，对着梳妆台将那一头长长的乌发梳成两条长长的麻花辫。初秋的江南，还是比较热的，阿兰穿着一件紫色的裙子、光着脚丫穿着一双夹趾拖鞋，右臂上挂着一个青色的镯子，慢慢坐在柜台里等着客人来买茶。 等了半个时辰，还是没有人来买茶，今天似乎有点不同寻常。阿兰不知为什么，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躁动，有点坐立不安的感觉。她静静神，右臂支在柜台上，头靠着胳臂，微微地闭上了眼睛。 “对勿起，小姐，打扰侬一下，好伐？” 半睡半醒的阿兰抬头一看，只见一位个子不高、略显削瘦的清秀少年站在柜台前。 他蛮羞涩的，看到漂亮的阿兰时，脸腮的颜色都有点发红了，“勿好意思，小姐。你能给我吃的嘛？” 看着阿兰不解的眼神，他赶紧解释，“我是从南京过来的，要赶今天傍晚的火车。昨晚不晓得钱被小偷偷了，已经没有盘缠了。一晚上、一早上没吃饭，所以才……” 看着面前白白净净的少年，生性善良的阿兰马上就产生了恻隐之心。 “侬哪能这样子啦？出门丢钱又挨饿，侬格爷娘（你的父母）会着急的哟。嗯，真是个马大哈。” 阿兰笑迷迷地看着他。 少年一时不知该怎么好，半晌才支吾出一句，“小姐能不能，给我点吃的？有泡饭就行。” 阿兰格格格格地笑了，心想“这个男人怎么这样子，真有意思。”。 进来吧。”她把少年请进了屋，然后给他拿出一笼无锡小笼包和一碗荠菜馄饨。 少年先拿出身边的水壶洗干净手，然后一小口一小口细嚼慢咽地吃着蟹粉汤包和馄。而且不把胳膊放在桌子上，也不发出咀嚼声，所有这些，阿兰看得真切。仔细望去，那少年细眉细眼、小而微翘的鼻子、微厚的嘴唇、白净的面庞，加上那文雅的气质，一副让人疼的样子。身处苏州这甜美之乡，这样秀美的少年也实为少见。少年的一举一动在不经意间拨动着阿囡的心弦，一种怜爱的感觉不知不觉地涌上心头。自古水乡女子多情义，出身富贵之家的阿兰亦不例外。正值花季的她暗暗地喜欢上这少年了。 少年告诉阿兰，他是上海宝山人，在同济大学读工程专业。暑假去南京探亲，适逢抗战结束，举国欢庆，南京作为首都，自是热闹非凡。他和朋友们也上街与市民庆祝，高兴过了头，差点把开学时间都忘记了。后天就要开学了，所以他必须明天就赶回上海。 “哦，原来你是上海人啊。我听说呢，上海男人蛮温柔的，我喜欢，嘻嘻。” 听罢这句话，少年的脸一下子又红了。看着他的样子，阿兰笑得前仰后。“人家是逗你玩勒，瞧你怕怕的样子。” “勿要寻吾开心，好伐？小姐。” “唉，你们这些大学生啊，文绉绉的，和我们这些小城市里的老百姓就是不一样。好啦，你先坐着歇一会，我去洗碗。” 阿伟拿起书包准备走勒。“谢谢你，小姐，我要赶火车去勒。” “哎哎，别这么急着走啊。再说，你不是刚才讲，火车是傍晚才开的么，现在还有大半天时间呢。你去哪里住啊？” “我就睡在火车站的过道里好勒，不能继续给小姐添麻烦勒，太过意不去了。” 阿兰急忙抓住他的胳膊，几乎是把他拽进了屋子里。 “哎呀，什么过意不去嘛。吃好休息好，回去才能念好书嘛。我也读过书的，读书蛮累格，吾晓得。” “哇，小姐，你干嘛使这么大的气力，看看，衣服都被你弄皱了。我自己进来好勒。”说着，阿伟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把书包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高挑而丰满的阿兰一边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阿伟，一边抚弄着自己粗粗的大麻花辫，不好意思地笑了。刚才她确实太想留住阿伟，可自己确实太唐突、太鲁莽了。她支吾着讲，“对不起，我也是怕你.....怕你累坏嘛。来，进里屋，就......就睡在我的床上吧。” “那怎么能行，你是女儿家，我怎么能睡你的床。我就俯在桌子上睡一会好了。” 阿兰抓住阿伟的手，“没事啦，人家都不觉得有什么，你怕什么啦？再说，你的身高和我也差不多，能躺得下的。听我的，快点躺下啦......” 阿伟拗不过，便依了阿兰，躺在床上睡着了。 阿兰关上门，走到柜台前坐下等客户。 两个小时过去了，只有邻居家的王妈妈和老黄买了点茶。今天真的好静，爸爸妈妈到杭州去采购“碧螺春”了，后天才能回来。留下阿兰一个人和那个阿伟在一起，莫不是老天爷要成全阿兰和这位陌生少年么？ 天气真热，刺眼的日头地晒进屋子，晒得人眼睛都有点睁不开。阿兰离开座子，上了阁楼，手托香腮，呆呆地望着河道和远方的天空。她突然间觉得好无聊、好寂寞哦。平时在这个辰光，她和父母正在吃饭、讲开心的故事、或者出去散步，可今天呢。唉......寂寞中的少女，那根细细的情丝是最容易被触动的。正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19岁，在江南，早已经是该出嫁的年龄了。 她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坐在床边，看着熟睡中的阿伟，越看越喜欢。生性多情的阿兰，恰恰又是在少女最多情的年龄，开始有点把持不住自己了。 少女的矜持让她开始犹豫，“阿伟古古（江浙方言，就是哥哥的意思），他是大城市里的人，又是大学生，大世面一定见过不少。可我呢？虽然家里蛮有钱格，可毕竟是个江南水乡里的小女子，说不定人家还把我看成村姑呢。别自我感觉良好了，奴家我，配得上人家么？” 但一种对爱俗的渴望还是最终占据了上风，她终于把持不住自己勒。 “不，他就是我的如意郎君、就是那个让我日思夜想的梦中的男人。我要嫁给她，哪怕他已经结了婚，哪怕奴家只能当她的小妾。” 阿兰脱了上衣，解开麻花辫，乌云般的黑发披散下来一直到腰际。然后她脱下拖鞋，脱了袜子，轻轻地钻进了被窝，搂住阿伟，闭上了眼睛...... ...... 阿伟在睡梦中一直觉得身上，特别是胸口上热热的、软软的、蛮适意的。他梦到自己回到了宝山县城，回到了那座小桥边的小阁楼里，看到了额头布满皱纹的爸爸，还有刚刚从厨房出来的妈妈。妈妈把一碗热腾腾的菜泡饭和一小碟萝卜干毛豆端了上来...... 他睁开眼睛，看到阿兰正躺在他的身上，一对玉腕搂着自己的脖子，笑眯眯地看着他。 见他醒了，阿兰娇嗲嗲地道，“阿伟古古，你醒啦？睡得好伐？” 阿伟想直起身，阿兰却使劲把他按在床上。 “我知道我这样不对，可是，阿伟古古，我喜欢你。现在人家已经是你的人了。” “你怎么这样子啦？阿兰小姐，男女授受不亲。你不可以这样。传出去，不是让外人说你偷情嘛？对你家名声也不好。快松开手，让我下床。” “啊哟，什么嘛？一张口就是那一套，书呆子，酸酸的感觉。我只知道，喜欢一个人，就要讲出来，没必要藏着。对伐？我想，阿伟哥也一定喜欢我，是不是啊？再说这里就咱们两个人。你怕什么嘛？” 阿伟从一见到阿兰起，也对这女孩子蛮有好感的，只是没料到阿兰竟然这么主动、这么多情，弄得他有惊慌失措的。阿伟家里其实也在为他的婚事着急，也想让他找个好女孩。年方20的他，也在急急地寻找着那份属于自己的爱情。现在碰上这样一个多情的苏州妹妹，真正是干柴遇烈火，两厢情愿哟。 “阿伟古古，吾晓得，奴家是小地方格女子，不识大体，举手投足之间，多有粗弊之处。可是，人家我…….人家我，就是欢喜侬嘛。嘻嘻。” 说罢，在阿伟的脸上亲了一口。 “阿兰妹妹，你确实是个好小囡，吾也欢喜侬额。” “你也喜欢我？太好了耶！去了上海以后，要给我写信哦，放假了要来看我哦。” “我一定会的” “真的嘛？你不能骗我哦！” “古古不骗你，古古假期一定会来看你，一定。” “太好了耶！你要能在假期来，我就给你作松鼠桂鱼、面筋塞肉、糯米糖藕，还有菜饭。把你喂得饱饱的，不再是现在瘦瘦的样子。”，说罢，紧紧地偎依在古古的怀里。 ...... “” 苏州火车站 阿兰深情地看着阿伟，“古古，一路走好耶。这四个糯米菜团子，是我今天刚刚作好的，在火车上吃好勒。”，然后又从一个精致的荷包里拿出20个大洋，“阿伟哥，拿好这些钱，别再弄丢了。回到上海，一定要给我写信哟，一定要好好学习。千万不要忘了我，好伐？” 阿伟含着眼泪，看着这位萍水相识的苏州妹妹。“你放心，古古一定会给你写信，一定会在假期时来看你。” “ 在阿兰清脆而甜美的歌声中，火车进站了。阿兰在阿伟的脸上香香地一吻，然后便转身走开了。阿伟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阿兰妹妹，恋恋不舍地上了火车。几分钟后，巨大的车体在汽笛的轰鸣中向东开去，渐渐地，从大到小，最后消失在东方的天际。